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73,她以后会是我的妻子
不过才年初二,整个朝廷封笔,就是陛下都不上朝,谁能想到会有旨意到辛家来。 所以辛夷听到的第一个反应是不是弄错了,又或者是这个小厮是不是被人收买了啥的。 辛夷呆住了,花厅里有人听到小厮的说话声,马上一个传两,不用很长时间,大厅里的人均都知道宫中来了旨意传辛夷进宫去。 辛芜自然也听到这个消息,刚刚辛夷不仅将她挤兑的话说不出来,还将她晾在那里,要不是洛氏上前,让她回到宾客席,她都不知道怎么下台来。 众人同样是惊呆了,想到刚刚花厅里发生的一幕,这宫里该不会这么快就知道了吧? 这是要给衡王世子妃撑腰? 又或者是给辛七姑娘撑腰? 怎么想,众人都觉得不可能是后一种。 衡王府怎么也是王室,王世子妃被人怒怼了,丢面子了,皇室会同意么? 不仅仅外人这样想,就连身在宴席的辛家嫡长房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娘,该不会是刚刚微微把世子妃给骂了,宫里知道后,把微微叫去训斥吧?” 洛氏的大儿媳在她旁边嘀咕。 “怎么会?大嫂,宫里到这里就算是快马也要一刻钟的时间,微微才刚出花厅不久呢,宫里就算有千里眼也来不了这么快哦。” 洛氏的小儿媳在边上反驳亲亲大嫂。 两人咂摸了会,倒也是,可不是为了训斥微微,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么突然的下旨意,还马上进宫,也只有前头男人们才有的待遇。 女眷进宫,可是麻烦的很。 洛氏忧心的则是辛夷进宫,总要有女眷陪着,徐氏病怏怏的,让她去陪怎么都不合适。 老夫人暂时是从城外迁居回城内了,这么多年她对外头的事情不闻不问,会陪辛夷进宫去? 还有微微进宫的服饰,礼仪之类的,想想辛夷那一副长了反骨的样子,洛氏头疼了。 辛夷在话本里见过很多的皇帝,也知道很多关于皇帝的故事,可活的皇帝老爷一个也没见过。 对于有可能见到活生生的皇帝老爷,辛夷表示很高兴。 将来她回了青丘,有了徒子徒孙,也是可以把这个拎出来说讲一下的。 她从容的,甚至带着点小兴奋的跟着小厮朝前头去见宫中来使。 行至半路,见到老夫人身边的秦嬷嬷。 “姑娘,老夫人说应该没事的,让你放宽心,还说让大夫人陪着你进宫去,如今宫里妃子少,皇后娘娘是个仁厚之人,你别担心,只管去就是。” “就是有事,老夫人以为也是好事儿。” 辛夷有些小兴奋的心有些冷了,是哦。她仿佛忘记皇室在红尘里代表了什么。 皇帝老爷就和玉帝老爷,元始天尊一样,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是掌管着一切的存在。 甚至说,皇帝老爷掌管着一切的生杀予夺的权利。 “嬷嬷,你告诉祖母,我没事,我不怕的,你回去吧,我回来之后再去祖母那里。” 辛夷的心这会只剩下从容了,淡定的看着秦嬷嬷,到前头见天使,然后跟洛氏汇合。 见了天使,根本就没给辛夷换装的机会,好在今日是辛家办姑奶奶们的归家酒,辛夷身上的衣服比平日里要隆重许多,也不是太寒碜突兀。 马车是宫里的马车,在车内,辛夷靠在车厢壁上,垂着眼眸不知道想什么。 洛氏以为她是紧张的,连声安抚,又含糊道,“咱们一直安安静静的,也没做什么能让陛下训斥责罚的事,微微不用紧张。” “再如何,天塌了,还有家里顶着呢。” 其实洛氏自己也紧张,可她到底是见了些风雨之人,辛夷还是个孩子,自己要紧张了,辛夷怎么办? 洛氏努力的把紧张给压了下去。 辛夷抬起眼眸,笑的很闲适,“多谢大伯母,微微不怕的。” 是真的不怕。 从辛府出发后,马车缓缓而行,过了半个时辰才到宫门外。 马车停下后,辛夷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巍峨庄严的宫门,宏伟巨大,仿若远古巨人的双足,踩踏在人间,宫门下来去的人们,仿若蝼蚁一般。 都说宫门深深,也不知道这深宫内有多少重这样的宫门。 每日生活在此的人,内心又是何等的模样。 洛氏见辛夷抬起脖子往外看,顿时拉过辛夷,让她整理下仪容,准备下马车。 按照规定,进宫的人在此就要下马步行入皇城了。 外头估摸着是去给守门的校尉递腰牌的天使回来了,正巧听到洛氏的声音,立刻道, “辛大夫人,不必下车来,陛下吩咐过了,女眷腿脚慢,走到凤仪宫还不知要走多久,先坐车从永新门进,到了玉平宫前的再下来坐宫中的软轿去凤仪宫。” 洛氏大吃一惊,坐马车直接进永新门,再到玉平宫,这是王室女眷才有的待遇。 见洛氏很是惊讶,天使也没说什么,只是和气的一笑,吩咐车夫继续往前行,一路经过戒备森严,身带各种轻弓重弩的高楼,在长长的见不到底的宫道上前行,经过重重的宫宇,终于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两人下了马车,上了软轿,继续往前行去。 这一路上,辛夷对于自己到底经过几重门,几座宫宇已经记不得了,她这才深深的体会到,话本上的见闻,终究没有亲眼所见来的更震撼。 她忽然生出一股豪情,在回不到青丘的这段时间里,她一定要时不时的来一次内廷深宫。 这样的情形见多了,将来她得道长生,能见到元始天尊和玉帝之时,也就不怯场了。 软轿在一座宏伟秀丽的宫殿前停了下来。 正是传旨天使所说的凤仪宫了。 洛氏带着辛夷在宫门前等候,接引天使将两人带到此处,交给门前的宫娥后就离开了。 辛夷听到那高亮清楚的通传声犹如回声般一层层的渗透过去,直到最后不可闻。 她觉得这趟红尘历劫,还是很不错的,话本上写不出来这些场景! 过了片刻,里头有宫娥出来请辛家女眷进去,辛夷神色自若的跟在洛氏身旁,慢慢的朝里头走去。 洛氏时不时的去看看辛夷的,见她神色自若,心头也是松了许多。 谁说微微的规矩不好的?这不是很安静么,除了在宫门有乱看,其他时候可一直是目不斜视的。 转了两道影壁,终于进了内殿,见到了在秀榻上秀美端庄的中年贵妇。 只是在她身边还坐着一个续着美髯,身形高大,面目肃穆,穿着龙袍的皇帝老爷。 辛夷不禁把活生生的皇帝老爷和话本上的皇帝老爷对比了一番,觉得还是活生生的皇帝老爷更加的威严。 洛氏上前跪拜,口呼:“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辛夷赶紧的跟在洛氏的身后,把在别院三年,跟着老夫人学的仪态给展现出来,给皇帝和皇后行礼。 待辛夷行礼完毕,皇帝和皇后相互看了一眼,皇帝老爷笑眯眯的让两人起身,又让人端了绣凳过来让两人坐下。 洛氏谢过两位贵人后,恭敬的低头, “不知今日陛下召见是有何事吩咐臣妇等。” 皇帝神态慈和,“夫人不必拘礼,本以为今日会是三夫人带着贵府姑娘进宫,是以朕也让人去宣了山城书院的山长,贵府三老爷进宫。” 宣三老爷进宫?这就是三房一家了,洛氏心头又有些摸不准皇帝的意思了。 辛夷却觉得有些奇怪,这个皇帝老爷的消息有些不灵通啊……徐氏的病倒的消息是早就传开了,皇帝老爷怎么会不知道? “三弟妹年前得了风寒,断断续续的,如今正在养病,入宫来怕过了病气给贵人,是以由城妇带着侄女进宫来,请陛下恕罪。” 说着,洛氏起身又要跪下去,辛夷见状,无奈也跟着站了起来。 皇帝笑笑,摆手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坐……今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过年,皇后娘娘有些无趣,是以宣了你们进宫陪着说话。” “对了,这位就是你们府上七姑娘吧,来,过来些,让朕与皇后好好看看你。” 皇帝的态度太过谦和,在辛夷的印象里,皇帝应该都是威严肃穆的,不怒自威,带着王八之气。 可面前这个,一脸的和蔼,仿佛邻家老伯一样,笑眯眯的,只差眼睛两条缝了,太违和了。 辛夷闻言,起身,站了起来,姿态袅娜的朝前行了几步,停了下来,等着宫娥把软凳端了过来,这才缓缓坐下。 没有多余的眼神和动作,干脆利落。 皇帝和皇后两人又是互看一眼,皇帝老爷再次发话, “太远了,再过来些。” 辛夷,“……” 她忽然觉得,活的皇帝老爷,并没有话本上的好看了。 这也太折腾了。 虽然她是脱衣睡觉,穿衣见人,可一直端着端着,也很累的呀。 这么近,她就是皱个眉头都要被看的一清二楚了吧? 这还让她怎么装? 皇帝老爷对于辛夷的表现很满意的样子,有些洋洋得意的看了皇后一眼,下巴轻抬,示意皇后娘娘出马了。 皇后无奈的瞪了一眼皇帝,开口道, “七姑娘,你叫何名?” 辛夷轻言慢语,态度端正地回,“小女名夷,辛夷。” 皇后没说话,倒是皇帝咂摸了下,恍然大悟,“哦,你就是那辛夷花呀,上次五郎拿了一罐什么花茶过来,让我泡着喝,好像就是辛夷花茶。” 皇后本是端庄的坐在那里,皇帝的话让她的脸都绷不住了,这是讨论泡茶的时候吗? 一脸嘚瑟的模样,很欠揍啊。 她轻咳一声,皇帝停下显摆的嘴。 接下来皇后娘娘又问候了辛夷的年纪,平时的爱好,只差三岁的时候还有米有尿床没问了。 皇帝老爷一直面带微笑的看着辛夷,时而也会轻皱眉头,不知是问的问题不对,还是辛夷回答的不对。 皇后娘娘拉着辛夷的手,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陛下,这孩子真是越看越可爱。” 她笑眯眯的用眼神询问皇帝的意思。 辛夷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可爱’,她碰到的皇家人,除了英王妃和福王妃其他的好像都不太友善。 比如如今也不知是否还留在辛家的衡王世子妃,这还是亲的辛家女呢,都如此对她。 皇后娘娘这‘可爱’两字,可真是让人想要热泪盈眶呢。 皇后娘娘看着洛氏,“这丫头好,你看看,面相,手脚,都是福相,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多好的孩子。” 洛氏听了心提得有些高了,这些话……她给两个孩子相看了多少家姑娘啊,这些话分明就是相看时说的话。 这两位贵人是想把微微说给谁? 洛氏忐忑了。 皇帝老爷也看了看辛夷,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这个年纪,性子么,这会看着还好……” “你看这孩子,这眼,多清澈透亮,一看么,就是个聪明孩子,聪明了好,学什么都快。” 皇后娘娘十分喜气的看着辛夷,表示赞赏。 辛夷,“……” 她当然知道自己聪明了,只要她想学,没什么学不会的。 就比如规矩,她也能学会。 可以前她总是自由自在的,师门的规矩只有一条,守得住‘道心’,全然没有辛家这样的繁杂详细。 她自从来到这红尘里,听祖母的话后,就觉得学习规矩是很重要的事,所以她认真的学了,祖母也说她学的好。 可让她苦恼的是,规矩总是不停的冒出来。 她甚至很清楚的意识到,她和这个世上正常生活的女子是不一样的,想要融入,就需要许多改变,细节的改变。 而这些改变,必须要接触正常的交际圈子,吃几回亏,摔几次跤。 她就慢慢的明白了。 可是,她的性子是吃亏,摔跤的性子么? 更何况,她之前跟着祖母蜗居别院,除了在书院短短的日子,根本就没有和同龄的女孩子相处多长时间。 所以,她聪明是聪明的,学也是学的很快的,就是很多东西没机会学。 皇后娘娘对她的称赞到了词穷之后,皇帝老爷终于又开口了,他和蔼地问道, “听说当日冷家大夫人要和你退亲的时候,你牙尖嘴利的把大夫人怒斥了一通,你是不甘心和冷家退亲,还是难过呢?” 辛夷,“……” 这个话锋也太犀利了些吧,不甘心?难过?还怒斥?她当时说的那些不是每个被冤枉之人都该有的反应么? 她也是小淑女一条啊,怎么会做出怒斥那样的事情来。 她要怎么回答哟?回答不难过?那也太过悲凉无情了吧?回答难过?这也不符合她的那一番怒斥,毕竟真要难过,应该是放低之态,展现自我,说不定人家冷大夫人就收回退亲之言了。 她斟酌了一下,答, “回陛下,我家不愿毁诺,但强扭的瓜不甜。” 皇帝老爷轻笑一声,又继续问了句,“听闻辛七姑娘曾经与一众小郎君打架,好生威风,不知是真是假?” 辛夷觉得这句问话好像有些熟悉,她好似在哪里听过,她起身很是诚恳的欠身施礼, “让陛下见笑了。” 等她得到长生后,她一定要好好的对皇帝老爷表示一番‘谢意’,还今日的问话之‘恩’。 皇帝老爷点头,倒是皇后娘娘,看向辛夷的神色里流露出几分诧异。 下头的洛氏闭了闭眼,哎,看来今日召见是没什么好事了。 皇帝老爷轻笑后,又问,“朕故意提起你不堪往事,你不生气吗?” 辛夷微微一笑,皇帝老爷的智商真的堪忧,难道是繁重的朝务让他变笨了? 她能生气吗?她敢生气吗?最起码现在不敢! 她施礼后,恭声道,“我做都做了,如何能怨怪别人提起,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确实做了不少错事,家里也都罚过了,罚得可狠呢。” 终于皇帝老爷心满意足了,他蒲扇大手一挥,“带夫人和七姑娘去隔壁偏殿休息片刻,等辛山长到了再说吧。” 事实上,今日才刚初二,原本辛季春是不用去书院的,但他才任山长不久,书院有些贫寒的学子,无处可去,只能在疏远里过年。 他有些不放心,天还未亮就去了书院,看看那些学子的情况。 等到洛氏和辛夷去了偏殿后,皇帝看向皇后, “我就说嘛,元祐必然不会看上个一无是处的女子,这辛家七姑娘哪里有外头传言那样的不堪?嚣张跋扈?礼仪规矩缺缺?我看很不错啊。” “她看起来柔弱,其实内里坚强,品性也不错,性情挺开朗的,落落大方,很是不错嘛。” 皇后笑着摇头, “陛下难道不是只要元祐能看上的就千好万了么?这会别说辛七姑娘,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能让元祐看上,那就阿弥陀佛了。” 皇帝瞪了她一眼,想想,又是笑了起来。 “你这样急慌慌的,不给人一点反应,就把人宣了进来,你说,你倒是想什么时候开口?” “还有,今日你可是瞒着元祐把人召进宫的,你就不怕元祐到时候埋怨你?” 皇后无情的打断皇帝的笑声。 皇帝摆摆手,得意洋洋的, “他埋怨朕的还少了,朕才不管,明明窥伺人家小娘子好久了,偏偏温温吞吞的,和煮不熟的青蛙一样墨迹。他可偷着乐吧。” 他摸了摸梳得整齐的美髯,有些迟疑道, “只是这突然把人召进来已经让人忐忑了,再开口说提亲的事情会不会太过了?” “再说,泰安侯夫人那里也该知会一声,要不干脆让人去把泰安侯夫人叫进宫来,几个皇子公主也一同叫来,就说今日是咱们家宴小聚如何?” 皇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知道泰安侯夫人还有萧离都在哦,你就抢了人家父母的权利,想着帮元祐提亲。” 皇帝叹了口气,“朕倒是想躲清闲,可你看看,元祐二十好几了吧,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 “萧离你能指望得上?泰安侯夫人倒是个爽利的,可到底是女人家,又是二嫁……算了算了,朕就是个劳碌命。” 皇帝老爷委屈极了,可不是么? 皇后心里暗想,委屈?不存在的!心头明明乐开了花,辛家女眷来之前,还问了好几遍自己衣裳整洁不整洁,头冠是不是整齐,美髯用玉梳梳了又梳,力求每一根都呆在自己该呆的位置上。 皇帝老爷委屈着,见亲亲皇后也不上前安慰,顿时又道, “你说媒人应该找谁?得找个身份,威望都要高的,又没和辛家别苗头的,福王?还是英王更合适?” 英王是胞弟,又掌着兵权,身份威望上都高,至于和辛家的关系…… “王弟肯定不行,陛下你莫不是忘记年前康平是为何被夺了封号的?这事宫城内外,但凡消息灵通的,都知道是为何。” “你这不是戳王弟的心窝子么?” 皇后一下就把英王给否定了。 “那就福王?”皇帝老爷迟疑地看着皇后。 皇后已经忍不住了,“你还是先等人辛家同意提亲再说罢!” 她都不知道应该说皇帝是关心则乱,把朝堂那一套走一步看十步的放到这里来了。 还是应该说皇帝是太心急了,想让萧元祐吃上辛家七姑娘这口热豆腐。 总之,皇后娘娘对于皇帝老爷的行为表示无语。 辛夷跟洛氏到了偏殿,外面看起来高达巍峨,庄严肃穆的宫城,其实内里的装饰都十分简单。 至少她看到的凤仪宫是这样的。 作为皇后的宫殿尚且如此,那么其他的宫殿可想而知了。 一应摆设都是以端庄简朴为主,辛夷目光可见之处都不见花哨,她的目光停在多宝阁上。 上头摆放着一些式样简朴的摆件,有圆肚瓶,里头插了几朵绢花,对,绢花。 还有式样简单,但一看就很喜爱的匣子,再往上,格子与格子之间的木柱上挂着一面铜镜,上头绘着八卦纹样。 辛夷的目光停在八卦铜镜上。 铜镜很精美,和平常她看到的八卦铜镜不同,虽有八卦纹样,可边上的花纹繁复,一看就不是用来辟邪之类的,说是装饰也是可以的。 她忍不住站起身来,踱步到多宝阁下,踮起脚尖想去看那八卦铜镜,这把铜镜真的太过太过熟悉了。 熟悉的不是她从前经常看到的八卦纹,而是那边上的花纹,缠枝迎春花,每一朵半开不开的,能在上头看到春的气息,充分体现了匠人的高深技艺。 这样的花纹她曾经在师父那里见过,她见过很多缠枝花纹,梅花见的最多,当然还有什么梨花,杏花之类的。 但从来没见过缠枝迎春花。 她为此特意的问过师父,师父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说这缠枝迎春花是她一位故友所做,世上独此一人会做。 当时师父摩挲着花纹,很是怀念的样子。 那么,独此一人会做的东西,为何出现在红尘之外?还是皇宫里? 故友,师父的故友是谁? 正当辛夷出神的时候,后头响起一道清脆灵动的声音, “这东西很新奇是吧,不仅仅是装饰用的,还能辟邪呢,娘娘去年春总是梦魇,陛下心中焦急,让国师做了这铜镜挂在床头。“ “后来娘娘的梦魇之症好了后,就把这东西移到了此处。” 辛夷回身,是一名衣饰雅致的姑娘微笑着走了过来。 她先给洛氏行了一礼,然后拉着辛夷的手, “夫人,娘娘那边请您过去叙话,娘娘吩咐我领着七姑娘先去前殿等候,今日宫中小聚,邀请两位参加呢。” 辛夷看向已经起身的洛氏,见她微微点头后,这才敢应允。 “那就有劳琦玉姑娘了。”洛氏离去前特意的谢过那位姑娘。 琦玉?辛夷想了想,祖母给她的世家族谱里当然包括皇宫内院的这些。 她记得皇后娘娘仿佛选了一位姑娘进宫陪伴她,这位姑娘的父亲是将军,为国捐躯,独独留下那位姑娘一人,皇后娘娘怜惜,就把这位姑娘给接到宫里,放在身边养着。 那应该就是这位琦玉姑娘了,否则,皇后应该不会让她过来的。 果然,那姑娘拉着辛夷一边走一边说,“我叫周琦玉,家父是上国大将军,五岁时就去世了,承蒙娘娘不弃,接到身边抚养,微微妹妹,你就叫我一声琦玉姐姐就是了。” 辛夷静静的听着,轻声道,“琦玉姐姐,你怎知道我的小字?” 琦玉捂着嘴,有些不自然的笑道,“是娘娘刚刚说的。” 其实才不是,琦玉心里呸呸了两声,要是被有些人知道她说漏了嘴,不知道会不会被冷待。 为此,琦玉对着辛夷越发的温柔体贴。 琦玉越体贴,辛夷就越发的警惕,话本里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虽然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人不如当人都死光,可对着一个初见面的人是绝对不能掏心掏肺的信任的。 毕竟,如果真的关心你,不用你说,她自然就关照,要真是怀有恶意,到时候自己信了她的邪那不是更糟糕? 她谨慎地道, “琦玉姐姐,我初次入宫,不懂得宫里的规矩,不知道等会的筵席都有那些人?” 琦玉顿时挺了挺胸,终于可以有用武之地,做点实际的了,是以她温柔地道, “微微妹妹放心,今日不过是家宴,人不多的,也就几位公主,皇子,其他的宗室王爷,外嫁公主一个都没有。” 辛夷点头,公主皇子什么的,她从来只听说过,没见过,这样也好,见识一下,总算不枉红尘之行么。 再说,真的要碰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可是有病秧子的名头在外的,到时候,眼一闭,头一昏,脚不用跺,晕过去就是了。 杠不过,总可以躲过吧。 琦玉跟着辛夷一同往前殿而去。 琦玉一路上都在观察辛夷,这个在某个人嘴里听过很多次的姑娘。 她忽然有些明白那人为何如此了。 这么多年,她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见识过那么多的官眷,还有众多的小娘子。 初次进宫的,不是喋喋不休的掩饰紧张,那就是被吓的大气不敢出,畏畏缩缩,扭扭捏捏的。 反观这位辛家七姑娘,明明听说是个撸起袖子能干架的骄纵小娘子,偏偏一脸淡定从容,仿佛这就是她的主场一般。 辛夷有心想问问刚刚那柄缠枝迎春花的八卦铜镜,可又想祖母说过,在陌生的地方不可对某些东西太过好奇,因为那有可能是个陷阱。 只是,今日这个陷阱关系到了辛夷心心念念的师父。 她忍不住道, “琦玉姐姐,国师送的那柄铜镜难道是他亲手作的不成?” 琦玉为了在辛夷面前刷好感,立刻道, “你也听说了吗?国师鲜少会做这些东西,要不是陛下请求,国师万万不会动手的。” “这些年,外头求的那些东西,都是国师身边的青婆婆做的,什么铜镜啊,香囊啊,甚至是符纸都是青婆婆做的。” 辛夷除了对国师产生了好奇,还有这位青婆婆也是。 国师……国师……会是师父的那位故友吗?为何她认识的人一个个都出现在红尘里? 难道真的和五哥说的那样,这,不过是一场梦么? 辛夷摇摇头,她经历过的那一切,是真真切切的发生过的,如果是梦,她不可能记得那么多清晰的东西。 还有那天碰到的守山门的老阿婆,五哥有没有帮她找到? 听说今日是宫中的小聚,五哥会不会来? 莫名的,辛夷就想到了萧元祐。 两人没走多远,就到了前殿,门口都是来来往往的宫娥太监,踏入殿门后,里头已经摆了长长的桌案。 寻常人家设宴用的是圆桌,只有那些文会之类的才是长案。 皇家设宴,倒很有一些别样的上古风味呢。 长长的桌案连在一处,分成两排,上头是一张小些的桌案,上头摆放了两套用具,想来是皇帝和皇后所用。 两排长案前,已经坐了好些人,男男女女,锦衣华服,珠环翠绕。 琦玉进去后,先给众人行礼,随后又拉着辛夷介绍给众人。 这些都是皇帝的子女,女婿,乌拉拉的一大片,辛夷都有些记不过来了。 这个时候,她充分的明白,为何祖母要让她记下世家谱了,因为人你可能没见过不认识。 可一旦见了,对面之人的来历生平这些资料就会从脑海里涌出来。 人太多,辛夷觉得脑子又不够用了,反正这些人的资料已经填在她的脑子里,等她坐下来慢慢的一一对号入座就是了。 前头的皇子皇女,驸马,皇子妃都很和气,唯独最后一个,见到辛夷的行礼,也不叫起,只是双手环胸,阴阳怪气地道, “你就辛家小七啊,一个病歪歪的病秧子,怎么混入到宫廷里来了,你就不怕过了病气给大家?” 辛夷心头万马奔腾,就说她不能参加宴席,你说她这是怼还是不怼? 万一对方被她怼哭了,皇帝老爷会不会责罚她?罚她也就算了,她总不能连累祖父他们吧。 她抠了抠手掌心,歪着头看向边上的琦玉, “琦玉姐姐,我是被陛下召见进宫的吧?还有这里,应该也是娘娘让我来的吧?” “如此光明正大的,还能用混进来的说法吗?” “这宫廷里的守卫难道是站着那里当木桩子的么?能让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混进来?” “还是说,陛下娘娘的诏令都不算什么?” 哦,忘记说了,这最后一位小哥乃是顾贵妃所出的七皇子,顾四少爷的表哥哥! 琦玉微笑道, “妹妹是陛下和娘娘请进宫来的,自然不是混,否则陛下和娘娘成什么了?” 说道这里,她特意给七皇子行了一礼, “殿下,陛下和娘娘刚才还夸赞了七姑娘有福相,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七皇子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和老牛一样的喘了口气,然后紧闭嘴巴,不允许自己露出一点臭气。 辛夷感激的看了眼琦玉,琦玉回了个小意思的小眼神。 饶是辛夷心态好,一圈的行礼,问安下来后,午间用的那点点东西早就消化的无影无踪了。 她这会就觉得头昏眼花,肚腹空空,急需慰藉五脏六腑。 她越来越觉得活着的皇帝没有话本上的好了,话本上的皇帝不折腾人,活着的皇帝折腾人不偿命。 急慌慌的召见人进宫,也不说做什么,先头还天上地下全都无的夸赞她,这会就来折腾她还回去了。 有事说事,干脆利落的不好么? 要不是师父一再叮嘱她不可以在红尘里画符害人,她都想给皇帝老爷画一张符,名字叫做‘不折腾人符’。 辛夷好不容易跟着琦玉坐了下来,边上有位年轻的小姑娘,一脸骄矜的看着辛夷, “听说就是因为你让康平郡主的封号给弄没了,还害得她以后不能进宫?” 辛夷呼出一口气来,心里默念南华经,告诉自己不气不气,气了只是让自己变成大肚皮。 边上琦玉已经维护道,“六公主,康平封号没了,还有不能进宫,娘娘可是下了令的,和旁人无关,是康平自己不好,飞扬跋扈,目下无尘,在书院里欺负女同窗。” “还有她是被桑梓先生赶出书院的,和七姑娘有什么关系?她不过小小的学员。” 六公主撇了撇嘴,偏过头去,看向门口,她惊呼一声,然后激动的站了起来,口中软软的叫了一声, “五哥哥。” 辛夷抬头,就见背着光的殿门前一个高挑的青年疾步往前行,快而沉稳的步伐,让人看着压迫的很。 再看那六公主,啧啧,一脸的温柔,全然没有皇家公主该有的骄矜。 琦玉见到来人,松了一口气,可以交差了,可以交差了,完好无损的呢。 萧元祐没有看殿内的任何人,更不要说一脸温柔的皇家公主了。 他直接朝辛夷这边而来,眼里仿佛只有她一人,走到辛夷身边,坦然自若的在辛夷身边坐下。 众目睽睽之下,双眸明亮如星,定定的看着辛夷,声音温柔的仿佛一汪春水,“我刚刚才知道陛下召了你进宫,是不是吓到你了?” 辛夷被萧元祐这样给迷到了,恨不能溺毙在他那双温柔的眼眸里,她用力的摇头,小声道,“没有,五哥,你知道陛下叫我进宫做什么吗?还有这个宴席?听说我父亲还有祖父都会来呢?” “这明明就是陛下的家宴呀。” 五哥参加这样的家宴倒也没什么,毕竟也算半个儿子,听说五哥从父母和离,祖父过世后,就一直跟着陛下长大的。 萧元祐微微一笑,眸中意味深深,执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盏清茶。 不要说辛夷,就是殿内的男男女女见到两人的互动也是瞠目结舌,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睛戳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愣头青,老牛七皇子忽然跳起来,指着萧元祐, “哦哦哦!怪不得上次在韩国公府,萧元祐你竟然帮着这个女郎,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怪不得四表哥和我说不是自己落水的,果然……” 他忽然笑的不怀好意的, “听说当初高二夫人在宴席上叫破了,说你喜欢顾四表哥,非君不嫁是不是?等下我就去父皇面前请旨,让他把你赐给顾四表哥做妾。” 辛夷,“……” 世道不公啊,她倾国倾城是她的错么? 一个个的,都想让她做妾!就没点新意,说要遣散家中万千妾室婢女,独宠她一人,娶她为正室么? 这根本就不符合话本上所说的好吧,美貌的女子难道不应该被特殊对待么? 她身边,萧元祐平和地看着七皇子,清冷地道, “抱歉,七殿下,顾绍恒给她提鞋都嫌他太丑,更何况,她已经有了亲事,不给任何人做妾。” “弱水三千,她是那独一无二的一瓢。” 七皇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耳朵,太不中用了,话都听不清楚,这是萧元祐会说的话么? 剁了剁了! “她……她……”七皇子结结巴巴的。 萧元祐淡淡地道,“她以后会是我的妻子。” 这话一出,仿佛热油锅里倒冷水,油花四溅,整个大殿都沸腾了,每个人身上满是热油烫出来的泡泡。 说话都不利索了。 “泥说神马……” “介不扣能……” 琦玉在边上抚着额头长叹一声,嗯,这才是某个人的风格!语不惊人死不休! 那些外头的小女娘到底是怎么会以为他温润如玉的。 骗子! 辛夷瞪大眼睛,张口结舌地看着萧元祐,元始天尊,无量天尊,无量寿佛,阿弥陀佛,她到底听到了什么? 她完全无意识的去拉了拉萧元祐的袖摆,仿佛可怜兮兮的小狗一般看着萧元祐。 萧元祐回首,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好像安慰小狗崽一样的,顺着她的毛。 七皇子又跳了起来,“她……她……她是辛家女……可不会嫁入皇室。” 萧元祐眼神变冷,缓慢地道,“我可不是皇室中人。娶她如何了?” “元祐,你说真的吗?”门口有脚步声响起,皇帝老爷扒着门框,完全丢去了皇帝威严,惊喜的问道。 和皇帝老爷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阴柔的声音,“不行……” 众人赶紧抬头去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难不成是辛七姑娘的家人? 可惜,不是! 只见皇帝身边站着的不是皇后,而是另外一个高高的,穿着白色广袖长袍,头发披散在肩头,俊美白皙的脸上此刻阴沉着。 垂在他身侧,一只手拿着折扇放在胸前,年轻白皙的手,还有那细致白皙的脖颈上挂着的一个珠串。 “国师……” 辛夷呆愣住了,这个人……这个人……他为何不同意? 他以为他是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