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雨水从远处扫了过来,在乌蓬上噼里啪啦打过一阵,飘向不知何处去了。 蓬子里聚集的人都靠近了些,不管听懂与否,也都十分认真的在听了,尤其被安排了“主事”职责的孙景冰等人,目色灼灼,却也难掩当中的疑惑与茫然。 陈迹抖了抖肩膀,身前木板搭起来的简易桌板上,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建设图纸来,借着火把的晦暗光线,可以看出上面横七竖八画了一排排小方块,细看之下其实是很有规矩的。 “……咱们人手不足,到时肯定管不过来,所以很有必要在灾民中选择一部分人,组成基层管理体系,变相说就是也要给他们找点事做,让他们至少有种归属感。很大部分人心稳住后,对于那些不听话的、捣乱的、破坏规矩的,想必不用我们怎么出面,到时也会有人站出来……我们要保证建立一个从上而下的管理体系,务必精确对口到每个人,还得让他们有一个监督的意识……” 转过头,陈迹看着侯明玉,说到:“灾情之下必有大疫,这似乎是亘古的规律,因此赈灾同时,疫情防治更是重中之重。孙景冰的卫生管理是第一步,其他地方明玉你还得盯一盯,比方说一定要弄出个隔离区来,发现身体有异者都要送过去。关于这一点,可能会有些人抵触,但务必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这么做的意义,切不可出现有人隐瞒不报的情况。关于这一点,我刚才说的精确到人管理体系就凸显重要了。当然送过去隔离区,也不是说撂着不管,医师队伍要很快跟进,在此过程中,要提醒医师注意保护自身……” 陈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乍抬起头十多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着实有些吓人。 “我晓得你们都没怎么听明白,实在也是我说的不清楚。现在只是让你们有个大概的轮廓,到时具体遇上事了,至少不用我再从头说。” 良久,依旧没人理他,陈迹顿觉挫败。 沈士钊最先回了神,与众人道:“方才陈公子说的,册子上都附有详细说明,事情也具体分配到各位身上,所以几位可以直接在册子上找到自己分内部分对应的内容,认真研读就,有不明白的再问便是了。” 众人这才恍然过来,陆续回神。 陈迹已经坐到火塘边,拉了个小杌子坐下,抻出手取暖,不时又对着嘴哈几口热气。 木板桌那边,小声的议论已经开始了。 至于后半夜,小雨渐停,众人并都往马车去休息。除了值守的士卒,醒着的大抵只有陈迹与少数几人。 而后天色将明,鸟鸣声中,众人陆续醒了过来。冯千户则已经在整队了。 值此时才真正看清楚郑家凹的大致轮廓,一个估摸着能够容纳万余人的盆地,四周的小山也不太高。西北方一处坳口,一条丈许宽的小河蜿蜒而出,穿过整个郑家凹。 陈迹下了马车,桂春递上一碗热水,盯着他的脸看了看,忧心道:“少爷,要不你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陈迹抿了口热水,抬眼道:“脸色很差?” 桂春点点头。 陈迹试了水温后,呼噜呼噜喝了干净,将碗递回去,撩起袖子擦了擦嘴,说到:“我倒是想交给你,可你真能接得下来?关乎好多人命的!” 桂春垂着头,有些难过。 陈迹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上前来,笑到:“不会有事,在真正的难民潮过来前,这里应该有些样子,运转也当正常起来,到时我就可以回去了。” 抖了抖肩上的披衣,陈迹转过头道:“都起来了么?” 桂春跟上来,点头道:“都起来了。” 陈迹颔首,从半山那处临时的“指挥中心”走了过去。盏茶功夫,暂且命名为“筹备委员会”的成员就都聚拢了过来。 陈迹坐在右首第一位,在他旁边,师爷沈士钊清了清嗓子,说到:“各位,府衙已经贴出了告示,第一批身体状况良好的灾民最多一个时辰就会来到郑家凹,还望大家同心协力,做好接收工作。” 沈士钊看向陈迹,说到:“陈公子你来说吧。” 陈迹正捏着眼角,片刻功夫,已经抠了不少眼屎出来,乍然这一下,倒有些尴尬。手指在衣袖上擦了擦,起身道:“目前还没有太多要紧的事情,诸如療舍各种生活设施的位置,图上都已经标注出来,大家依着图纸做就可以了。在建筑材料运上来之前,大家先将地基整理出来。”捏了捏额头,他转过头看着沈士钊,“工具都过来没有?” 沈士钊点头,“都已经到了,不过量可能有些不足。” 陈迹道,“先对付着用,不过还得继续准备。” 沈士钊颔首道:“府衙已经交代下去了,现在城中各处的打铁铺子都在打造你图上的东西!各家竹厂也都安排到了。” 陈迹接了话过来,苦笑道:“这一次不晓得要砍秃了多少座山头的竹子,咱们北方的竹子长得再快,到底也不如南边。” 没人应话,跟着陈迹过日子的几位二世祖则脸色悠悠,如今青州附近的竹山可不就在他们的“大富乐农场”名下。这一下子砍光了,影响的何至某一个方面,而是方方面面。比方说没了竹子,造纸量就少了,致知书局的报纸生意也会受到影响,又拉低了“广告”收益…… 当然作为头头而且占据了大头分成的宋清明、侯明玉都不说话,他们也就只能期望着灾后能够“后来居上”了。 再又说了些注意事项,朱成虎带着人出去,开地去了。 乌蓬里,刹那又只剩下陈迹,转过身去,已经掩嘴咳嗽了起来。 稍后,冯雪晓提着刀冲了进来。 陈迹见了着火急火燎的昌乐千户,倒不怯场,好歹他也练了半年的伪太极,已经是个江湖高手了。 “冯千户啊,请坐。” 冯雪晓手扶战刀,如同一尊门神,杵着不动,声线拉得很粗,“陈公子,难道我手下千余士卒,在你眼里只能挥锄头?” 陈迹慢悠悠的起身,脸色肃然:“难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