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宁溪抬头看了过去,印象中每次堂会几乎不怎么说话的父亲,这会在座位前踱着小碎步,眼色犀利,扫过堂上诸人,继而道:“谈家,陈家上几辈积下来的香火情分,我们这些后人原本该好生经营的,如今出了隔阂,也该想法子免掉对杠的可能啊。陈家近半年多以来做的种种事,积累下的偌大产业,诸位难不成都未曾见到?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陈家在经商上也极有能力?往常不做这些,恐怕也只是那位陈通判爱惜羽毛罢了。” 谈二爷出声打断道:“三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谈三爷不紧不慢道:“至少目前为止,陈家从未真正对谈家出手过吧?依着人家的手段,不说吃下整个谈家,三分之一难道还拿不下?原本与我们一道的几家商号,不都改了门庭?” “你的意思,我们还要感谢人家不杀之恩了?” “我只是就事论事。整件事情,都是谈家跟着齐家,蔡家这些大户,主动撞到人家枪口上。齐家,蔡家凭着家业大抽身了,我们谈家就被推到了陈家眼皮子底下。二哥应该明白吧?陈家从未对谈家赶尽杀绝过!” “哼,那是他陈修洁自知对不起谈家。” 谈三爷冷笑一声:“如果二哥还这么想,那么三房不会同意支持二房的。” “谈启隆,你这是想要分家不成?” “二哥!”谈三爷重重拖了一个长音,“父亲还在,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 堂上再是一寂,气氛低沉。 谈老太爷缓缓抬了眼皮,提着拐杖重重落在地上,看着众多儿孙,“都吵完了?”片刻后站起身,众人随之起身。 老爷子叹了一声:“谈家这些年走的太顺遂,倒叫你们忘了以前过的苦日子。生意不是头脑一热就做的,随意下场,是要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的。原本让你们三兄弟各自管一部分生意,如今你们倒是各有经营,这家倒也跟着要散了!” 老人说着又坐了回去,摆摆手让一众儿孙都坐,“事到如今,看来我还是错了。” “谈家,陈家闹到如今这地步,怪我。当初要是舍得这张老脸,登门与人陪个罪,想来境况不会如此。也怪我没教好儿孙,怠慢了人家的姑娘,因为这些,当初的官司,我也并随你们去折腾了。但我没想到我谈家儿孙竟然如此输不起,受了一点委屈,便想着使些落井下石的下作法子。做生意也讲究个诚字、正字,阴谋诡计行不通的,只会越行越远,至于万劫不复。” “……老二,将你手上的事情放一放,你先休息一阵吧。老大,老三接手后,将那些该断的断一断,陈家的事情不准掺和。若有方便之处,倒也可以给些方便。就当是我谈家对我那未出世就没了的重孙子的赎罪。” 谈二爷脸色苍白,老太爷开了口,那么也就意味着没他什么事了。老人在这个家,即使久不管事,却有着绝对的权威。而且老人在这个场合说起那件事,等同于表达对他二房的失望了。 谈家大房只有一个女儿,因而二房谈宁武其实是长孙,那未出世就没了的孩子也就是重长孙了。谈二爷当初并不确切知道儿媳妇有了身孕,只当是儿子生活不检点,与儿媳妇有了争吵,至于动手。因此对于陈迹打断了谈宁武一只脚,他是铁了心要跟陈家势不两立。 后来知道因为儿子的缘故,儿媳流了产,他第一时间提着棍子上门,到底给自家媳妇拦了下来。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下去。 这很没道理,更没情理,但毕竟谈宁武还活着,陈文萱却已经被陈家人接走了。 这事一开始只在小范围内传播,很快被压了下去,老太爷怎么知道的,谈二爷其实也不清楚。眼下骤然说出来,二房若还不知悔改,恐怕就真要被挤出谈家的生意场了。 大房一个女儿已经出嫁,二房再是这么个结果,整个谈家可不就全都落在了三房手里了。 谈二爷余光看了看末处座位的谈宁溪,反应过来,三房与陈家其实一直都亲近着的。 谈宁溪察觉到二伯的视线,疑惑的看了过来,谈二爷已经看向别处了。 老太爷还在说着什么,整个堂上却没几个人真正在听了。 谈家三代得以在屋里旁听的几人,此时看向谈宁溪的眼神也有些不善。 老太爷出声喊了谈宁溪上前,说到:“过了这节骨眼,我并送你到南边读书。” 谈宁溪点点头,其实他也想出去游学了。 众人这才恍然,谈宁溪是谈家的读书种子,以后是不可能沾染铜臭的。 顿时并是豁然开朗了。 谈老太爷再叫了几个小辈上前勉励了几句,堂会至此结束。 老太爷最先离去,堂上竟有些议论,三房跟前聚集了些人,倒是道了几声恭喜。 谈宁溪偷偷出了门,谈宁武跟着追了上来,不阴不阳的说了几句,谈宁溪唯有苦笑。 谈三爷跟着走了出来,应该是看到先前一幕。 走到谈宁溪跟前,良久后倒只是憋出一句“要好好读书啊。” 谈宁溪点点头。 他与眼前的父亲,其实算不得亲近,甚至在整个谈家,他都不亲近的,不然也不会很陈迹这类人混到一处了。 不管如何,谈家三房成了今日最大的赢家,虽说老太爷说的是大房三房一起接手,但大房的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必然会做一个顺水人情。 晚些时候,二房这边也传了开,手下几个掌柜都聚了过来,打算探探东家的心思。谈二爷与他们碰了面,除了勉励几句,倒也没什么实质的话。 …… 谈宁溪在益都大牢见到了陈迹,带了一只烧鸡一壶酒。记忆中迹哥儿是很喜欢这两样东西的。只是当下,陈迹除了一开始有些惊讶他的到来外,却没什么别的欢喜了。 两人聊起来,也都是谈宁溪自顾自在说,陈迹听着,不时点点头。 最后说起将要南下求学的事,陈迹才来了兴致,提了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