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的时间,陈迹除却对自己身份的“审视”,也用了相当一部分的心思“研究”了周边的大环境。 总的来讲,大概的脉络与他认知的华夏大地相差无几,只是落在某些细节处,有了许多新的解释。 比方说唐时有一位剑耍得顶尖好的白衫剑客,书读的好,诗也写的好,但最喜欢的其实是仗剑天涯,与人切磋。最后在某个名不经传的小山村,缠着一个虬髯刀客比剑,对方嫌剑客实在聒噪,先手出刀差点就劈了他脖颈。 再有承继了盛唐的新宋,也有一位姓苏的贬谪官员,舟游赤壁时翻了船,给人救起来后就痴呆了…… 凡此种种,陈迹偶尔也会想“说不得这就是一处平行空间,而他恰好到了这一时空下“他”自己的身上。” 说回世界背景的设定,宋以前基本上都是他认知里那个脉络,之后才开始真正走偏,中间差了段蒙古铁蹄峥嵘世界的内容。 宋朝承平二百余年,和平过度到了当下的周家大昭王朝。 没有草原部落在中间捣过乱,很多真正的文化得以保留下来,因而这个等同于中华大明王朝的大昭,从上至下都要温和很多。对读书人的优待虽不及前朝,却也不似大明那么苛责,也正因为继承了前朝大部分的文风,大昭读书人的等级很高,无形中便增加了竞争强度,所以陈迹在深思熟虑后也只敢说争取一个“举人”身份。 另一方面,似乎任何王朝到了一定时候,都会开始走下坡路,大昭经历八位帝王,如今已经到了“要么小小中兴再撑个几十年”,要么“彻底绝了国祚”的地步。 且不说朝廷本身存在的种种痼疾,正从内部摧毁瓦解着这座大厦,就说种种直接作用于这座帝国大厦上的外力也是不容小觑。 一者是四处可见的“流民起义”,一者关外虏丑虎视眈眈,这些可都是二百余年前,远走西亚创业的匈奴的近亲后裔,听说眼睛能有牛眼睛那么大,可凶得很。 …… 青州府所在的山东布政司,刚好是都能瞧出这些名头的地方,局势意味难明。不单流民偶尔出来升升大旗;隔着渤海遥望的隶属于山东的部分辽东地方,就是最惨烈的战场之一。 陈修洁的关系摆在那里,陈迹对那边的境况也就有了更直接的了解。 辽东,那是半个江南都在供养的兵糜之地。 按着陈迹想来,倒不如暂且丢掉,迁徙百姓,然后沿长城全力防守,每年几千万的“辽饷”银子用在关内,可疏漕运,可济流民…… 再不济也不会是当前里外不得人心,自身运转都快维持不住的局面…… 陈迹偶尔会想这些,但天下大势,他也是有心无绵薄之力啊。 只能寄希望于就大昭算真与所知的大明朝相似,那一个决定天下归属的时候能晚些,容他这一小生晃晃悠悠先过去…… —— 俗称“剪子街”的东营街,以东是青州府衙、府学所在,以西坐落着益都县衙、县学。如此相近的距离,两级官员之间亲近的同时倒也是苦了县衙众人,每每点卯坐班都要比府衙那边早上半个时辰。 平常还不觉着什么,可一旦到了冬季就有些折腾人了。 因而借着天启三年那一场地震,时任益都知县依着旧县衙的基础,将新衙又往西移了百余米,从此这条东营街并宽敞了许多。 近些年又有富商置地,依着两座“学堂”营建出一条长六百余米的崭新“学府路”。 一些有名的老字号,诸如“逢源楼”、“庆源堂”、“湖山纸坊”都过来开设了分店,甚至直接将总店都搬到了这条街上。 如今十几年过去,大街两旁店铺林立,商贾云集,商贸兴隆,俨然成了青州最为繁华的几条主要街道之一。 因而在这条街上,人流熙熙攘攘,车马辚辚。 两座衙门近几年也重新修了上衙的路。 比起陈迹早前过去买书的十字街,东营街除了书香墨气,倒也有走街串巷卖锅地瓜的、卖糖粽子、糖葫芦之类的吆喝声,只是不及十字街那边热闹,可能是怕扰了“相公们”的清净。 几座茶楼每日里还有说书可听,至于那些玩洋片的,玩撮头子戏,或是随便找个墙角、小空场就地敲锣开场的,往往刚起个头,“胸口刚放上大石”、“脖颈刚刚抵准枪头”,交叉出现的府县两级巡街衙役就过来撵人了,长此以往,也就没人会过来触这个眉头。 街道尽头,则是显赫不俗的青州商会所在地,整座院子精雕细琢,蔚为壮观。巍然屹立的一座门楼,各处或雕刻着雄看山门的松鹤、凤凰,或彩绘着精美,寓意绵长悠远的青州特色图案…… 在鳞次栉比的小瓦屋面、门搭板子门头的铺群中,彰显贵气底蕴,犹如鹤立鸡群…… …… 三月初七,陈迹领着小奚奴申秋从陈府乘马车去往东营街赶学堂,马车在拐角的青州主街云门街上就被迫停了下来,主仆二人转而步行。 申秋臂弯里挂着书箱,半歪着身子跟在陈迹背后,望着长长的人群蹙眉道:“公子,没听说今天有这么多人啊。” 好不容易挤进东营街,陈迹远眺人流,笑到:“应该是这几年青州府文风昌盛的缘故吧。” 申秋哦了一声,小眼神在人群里搜索了一圈后,悠悠道,“公子,要不我们换条小路?不然这要挤到什么时候,误了时辰,公子要被先生罚的。” 陈迹抻出大拇指,朝脑后指了指,“这样子我们也回不了头啊。” 申秋左右斜了几眼,屁股在人群**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来。将书箱抱在了身前,小心翼翼的挤到陈迹身前,说到,“公子我给你开路。” 陈迹点点头,任由申秋作为。龟速行进中,偶尔看到街上的纸笔店,申秋便要问上一句:“公子,你确定纸笔都买够了吗?要是不够,我这就给你去买。到了府学,公子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零花钱都是夫人算好的,如果再添置纸笔可就不够了……” 陈迹道:“够了够了,实在不够,跟同窗借借应个急就是了。” 申秋声线压了压,“公子你忘了,你没什么同窗的。” 陈迹抬手敲了敲申秋脑袋,笑骂道:“就你知道。到时候把你卖了,本公子不就有钱了?反正你小子这模样,九成九的可能有人会喜欢的。” 这是陈迹最近在坊间听来的一些趣事,前宋才子佳人的故事流传深远,大昭士林倒是有些偏爱“***”,讲实话可真有些病态的。 陈迹先前在街上遇到过一个带着美婢的书生,因为好奇那个美婢走路的样子,不免多望了两眼,结果给人恶狠狠瞪了回来。小染晦涩的跟他解释,原来那个“美婢”是男扮女装的。 总之那之后的几天,小染看见他,到底都藏不住眼里的嫌弃。 陈迹苦哈哈感叹了几回,“特么的,我哪知道还敢这么玩啊!” 申秋眼下一听便明白了,要不是实在转不过头,肯定要转身直接跪下去哭求。 哽着脖颈,凄然说到:“公子,你可别吓我啊。” 陈迹懒得理他,肃然道:“赶紧往前走。” 申秋悻悻,板着脸嚷嚷起来,“别挤啦,踩我脚啦,让让啦……” 话音刚落,有道声音冷冷传了过来,陈迹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起来,很快又舒展开。眉毛再往上一扬,亲切得像是老子看儿子。 人群已经让开了些,留出一片小小的场地,大都退后一些,鼓着眼珠子朝这边看。陈迹敲敲申秋肩膀,说到,“书箱放地上,公子我要坐会,累了。” 申秋注意到场上气氛的变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陈迹拦下了。 陈迹目光柔和,始终落在对面几个书生身上,和和气气道:“这位公子刚才问我是个什么东西,那么宽的路不够走?瞧这话说的,多有读书人的范啊……” 陈迹一边说一边就挪了屁股落在书箱上,调整了几次屁股的放置状态,“依着几位公子看,在下会是个什么东西呢?” 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小青扇,打开摇起来,蹙眉道:“哎,本来今天高高兴兴,你们竟然说这种话,真是叫人难受……” 配合着挤了挤眼角,干涩得没有半滴泪,语重心长道:“这位公子,大家都是读书人,要讲礼貌啊。” 申秋站在陈迹背后,实在觉着这坐在大路中间有些不合适,缩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扯了扯陈迹的衣裳,打算插句话。 陈迹手里扇一扬,指向申秋,正色道:“公子我这些年确实不在乎名声,但不能连老爹都给人骂了啊。”目色渐凝,翘了二郎腿,跟着又觉着左脚叠右腿更舒服,便又换了回来。 “所以,你又是哪家的杂种?跟我拼爹?你爹够格吗?” 清了清嗓子,偏过头又交代申秋道:“待会你要拉着我啊,不然我怕一不小心打死一个读书种子,祖国痛失栋梁就是罪过了……” 说罢,又以折扇抵额,扼腕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