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学借鉴京城国子监设有率性、诚心、崇志、修道、正义、广业六堂,学生分此六堂上课,倒有些类似后世学校的六个班级。 不过京师国子监每堂各有教谕、助教各一人,前四堂又各多设一位汉学正,后二堂则各有汉学录一人,共十八人分教学生。每堂再分内班、外班。内班每堂学生二十五名,六堂共一百五十名,都在国子监居住;外班每堂二十名,六堂共一百二十名,在外居住,每月赴监上课。内、外班均按学生出身之不同,又分别规定结业年限。 青州府学倒做不得如此细致全面,之所以依着这个模式办学,除了山东本地学风鼎盛,人才储备丰富,也有其余诸多方面的考虑,比方说虽说仅仅冠名为青州府学,却是接纳整座山东的学子。 这些“生员”,除了各地县(州)学的推荐生,尚且还有山东卫所,也就是山东“军学堂”的推荐生。如此一来基数并大了很多,顶得上一座“国子监”的规模了。 其中率性、诚心、崇志、修身四堂接收的是正儿八经过了“童生试”,有了秀才功名的学生,当中率性、修身二堂又是专门针对官宦子弟开设。正义堂专收军学生,广业堂则是实实在在的“敛财班”,经过几次制度改革,如今已经只收“外班”学生。 当然根据学生成分不同,入学的方式也有很大区别,尤其对于后两堂的要求,不仅仅只是一场考试,其余还有诸多细致的规矩。 当然青州府学也不像国子监那样分设有三个年级。国子监教学过程更为细致,一年级学生通过一年半的学习,考核合格后依着成绩会升入相应的年级。比如成绩上等就入崇志堂,中等的入修道、诚心两堂为二年级…… 而且国子监对学生有“毕业年限”的要求,如果达到期限考核依旧不合格的,则发回原籍处置。 大昭为了保证读书人在思想上能跟自己在一条线上,要求所有参与“乡试”的“生员必须有官学教育背景,此事落在各省学政官权宜处置,因而各省做法皆有不同。类似南方富庶,相应就开设多一些,北方贫瘠,自然只能集中办学。所以说青州府也可以等同于“山东全省教育学堂”了。而且集中办学好处也显而易见。 大昭还是出于保证参加三年一届的“乡试”的生员质量,在正式考试前,都会由一省学政组织一场甄选科考,优者推荐参加乡试。因此将一省秀才都集中起来,对于学政“大宗师”而言,省心不是一点半点。 实际办学过程中,青州府还借鉴了国子监的积分制,每年设置有八次考试,每次考试成绩优秀的积一分,成绩中等的积半分,成绩差的不给分,通常两年的官学生涯,积够十六分的才可以毕业。再经过本省学政考选,就可以参加更高一级的考试。当然如果表现实在良好,也可以由本省学政推荐入读国子监,从国子监毕业后又考选优秀者,则可以得到大昭皇帝的接见,甚至直接被授予官职了。 当然,青州府学独创“谨身”、“明理”二堂专司学生的“德行考核”。 陈迹合上手里的那卷“青州府学年考”,手掌托着肚子,果真所谓的“书中自有千钟粟”都是骗人的。 起身开门而出,来到屋檐下,抬眼望着院落大小的这片天空,就连星星仿似都给人关了起来,顿觉心心相惜,不由悲从中来,叹息道:“对饮成三人啊。” 两个时辰前,在黑衣教谕的监督下,他乖乖到了府学西北角的这座谨身堂,饿了超过两个时辰,天色早已经拉了黑幕下来,至少是临近子时了。 这期间为了打发饿意,他将谨身堂书架上的书扫了一圈,最后选了那本类似于大学学校教育背景介绍的《青州府学年考》,借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孜孜不倦的浏览着。且不管思过如何,落在门窗上的剪影却真正给了外人一种“认真思过”的假象了。 顶着腹中饥饿,倒也不免咕哝那个黑衣教谕几句:“饿着肚子,又能思哪门子的过嘛!” “也不知申秋有没有回去了。依着那杀才性子,八成要将这事跟家里说……”陈迹眉头拧了起来,这倒不是他故作担忧,开学第一天就除了这档子事,家里晓得消息不担心才怪。 唉声叹气一阵,念道:“白昼的光,如何能够了解这乍然黑夜的深沉孤寂呢?” 撩了衣裳在檐下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以手拄着下巴,遥望星空,鼓着腮帮子,又释然道:“那些没有消灭你的东西,会使你越来越强大。” 呼呼呼…… 一墙之外,“路过”谨身堂的老教授挨着墙听了听,最后却没有推门而入,而是想着明天应该交代“不准离开房间到院子里来”。 嗯,毕竟是陈迹这样的顽劣生员,思过一天怎么够呢。 老人想罢转身离去,背着的双手在空气中画着可爱的圈圈,到底是府学教授,应该注意自身言行举止,若然吹个口哨才不至于辜负这清明月色啊。 陈迹已经从檐下起身,在院子里打了一遍拳,跟着嘿咻嘿咻做了一组俯卧撑,最后小眼神落在角落里的墙砖上,抬手在空气中比划了几下,然后放弃了“劈砖”的念头,转而蹲下身背着手,从院子东边跳到西边,往复不知辛苦! …… 陈迹觉着自己已经听到了公鸡打鸣,紧跟着听了好几遍应该是上课下课的钟声。谨身堂外却至始至终没什么动静。实在忍不住骂了句“香蕉你个吧啦”。 随后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随即只见门上开了一个小门,一只粗糙大手扣着碗沿伸了进来,指甲盖戳在白米饭里,跟着甩了甩手,有声音进来:“接一下,这是今天的饭。” 陈迹悠悠接了过来,看着被人指甲盖挑走的几粒白米饭,怯生生问到:“不是说思过一夜?” 外面又递了碟小青菜进来,指甲盖戳在边缘,又沾染走了本就少了亮的几点油水,“不晓得,俺就是送饭的。对了,别浪费啊,今天就这些了。” 说完便将小门带上,陈迹便听到了嘬手指的声音。 呃……陈迹欲哭无泪,“小染,公子我想你了。” …… 真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 陈迹端着一天的饭菜回了屋檐下,小心翼翼的数着吃,不时苦哈哈念叨几句:“安得广厨千万间,大庇天下饿客俱欢颜。” 再怎么细致,一碗亦很快下了肚。门外再次传来敲“小门”的声音,却是昨夜送他过来的那位黑衣教谕。 陈迹上了前来,两人隔着门就聊了起来。 “周先生说,你需在此再度过一夜,而且不能离开屋子。” “还有呢?”陈迹问到。 小门打开,递进来一本小册子,“这是府学的生员守则,先生吩咐你抄写十遍。” “我还抄着《孝经》,哪还有空抄这个?而且两天就给一顿饭吃,没力气抄了。哪有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道理嘛。” 门外笑到:“这句话意思对了,场合却错了。” 陈迹不再勉强,正色道:“有错在先,学生今日接受惩罚,但先生可不能再出尔反尔了,不然我可就翻墙了!” 门外愣了一下,疑惑道:“都说通判府的公子顽劣不堪,不服管教,没想到能这么听话……” 陈迹呵呵两声,“这不是打算做个为国为民的好人了嘛。可是先生们如此关照,总让我觉着老实人就是受欺负的,突然就又不想做这个好人了!” “……这话不对。”门外吸了口气,准备长篇大论了。 陈迹立时恳求道:“先生,学生错了。”夸张的卷起袖子,蒙住耳朵。 门外轻笑一声,“除了性格差了些,品行倒是不太差。” 门外没了声息,陈迹揉着额头,昨夜来时路上,扇子给收走了,只能抬着右手在身前虚扇了几下,又假装自己有两条长长的胡须,抿着嘴吹了又吹。 重重叹了一声,认了栽。 …… 初九,天光和煦,春风平轻柔,宜晒晒心情,美美的想上一场小娘子。 青州府学老教授周驷源的屋子里,陈迹弓着肩膀,表情严肃站在门口,垂听训话。 老人手里反复翻着几张黄纸,眉头紧蹙,半晌才道:“这真是你的手笔?” “是的。” “字还能入眼,文章嘛,狗屁不通。”老人搁下记录着陈迹入学以来第一篇文章的黄纸,眼神如电,“我看过你童生试的文章,虽不出彩,但也算规矩,以最后一名录入倒也说得过去……” 陈迹苦笑。 老人接着道:“然而一年过去,你的文章已经退步如斯,叫你留在府学,恐有议论……” 陈迹幽幽看了过来,没有接话。 老头心下叹了口气,也不是个机灵的,罢了罢了,既然有了秀才身份,府学这一关必定过不去,权当“子凭父贵”,日后给个“肄业”罢。 “今后当好生研习时文制艺,于旁人更加努力才是!”老先生提点几句,到底“为人师者”,应当“有教无类”。 陈迹躬身应下,领了自己的狗屁文章出门,长舒一口气,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读书不辍的日子,俺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