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依旧,深宅大院难闻动静。 屋檐下灯笼轻舞,火光摇曳,缩在门背后偷瞧的三人聊了起来。 申秋诧异问到:“桂春,你耳朵好使,听到什么了?” 桂春扶着门框,保证自己不会一下子栽出去,摇头道:“没听到。秋哥你眼神好,看到什么了?” 申秋凝眉,“看到了少爷老对着那宋小公子笑。” “这有什么?他们再说笑话呗。” 申秋摇头,吸了口气,“不像,少爷那样子就像你看东厢小葵……” 桂春一拐子拐了上来,直击申秋要害,声音高了八度,辩驳道:“再乱说我就揍你了。” 申秋抬手按住桂春脑袋,嘿嘿笑着,“这不是为了让你更容易理解一些嘛。” 小染冷不丁出声:“你们跑偏了。” 两人立时住嘴,做出“千里眼顺风耳”的模样,盯着院中情形。 有暗香萦鼻,雷声轻轻飘了过来。 “……此次组建登州水师,必定会往青州军学堂招纳人手,小公子的机会可就来了。”陈迹抬眼看了过去,耸了耸肩膀,背后有些凉意。 “你有办法?” “当然,刚才我便说过,老陈同志可是未来几年的齐党柱石。徐阁老跟前卖个面子,不是难事。” 宋清明呵呵一声:“且不说徐阁老如何想,即使真能应了陈通判,难道你忘了,贵府老陈如今正在下面巡粮。” 陈迹眼珠子转了两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片刻后,说到:“老陈的印都放在家里。” 宋清明提了眉头,声线拔高,“什么?你打算伪造书信?” 陈迹颔首,不甚在意,“有什么大惊小怪?又不是伪造官府文牍,不会吃官司的。” 宋清明平复了一阵心绪,再次改变了对陈迹的观感,无奈道:“跟你这样的人合作,本公子忧心得很啊。” 陈迹没有接话,接着老早前的话题,说到:“小公子拿个决定吧,林家也好,湛国公府也好,我觉着我已经很有合作诚意了!” 宋清明定了定神,反问道:“我不认为跟你合作有什么好处,至少只要我乐意,林家那边支持我的力度不会太小,而湛国公府……我其实并不放在心上!” 陈迹频频点头,“这个说法我信。不过如果你答应了林家,届时南方的势力见缝插针涌入进来,小公子以为如何?” “干我何事?”宋清明摊手道,“我就一族谱上都没名字的庶子……” “这话我就不信了。” 宋清明偏过头,抿了口冷茶水,“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这样想的。” “得,就当你真如此想吧。” “所以我们还有谈下去的必要?” 陈迹啧啧两声,狐疑道:“好像没有了吧。” 宋清明起身,视线下压:“至少你猜对了一部分,我便卖个人情给你。” 陈迹抬头,“请说。” “这个局不小,刚才你说的最多只是个线头而已……真正的大根由,我个人以为青州是一处,辽东是一处,京城则是最重要的一处……京城各方大佬倾轧,殃及我等池鱼而已!” 陈迹抿嘴道:“这话我信。”站起身来,朝宋清明走了过去,“归根结底,不过是皇权旁落,党争激烈的具象而已。” 宋清明眼睛一亮,赞叹道:“果真脑子里有些干货的啊。” 陈迹笑到:“提醒小公子一句。如今的湛国公府可身在齐地啊!” “嘿,又特娘的威胁我?” 陈迹笑而不言。两人扯了一晚上闲碎,到底没能捅破那层窗户纸,更别说彼此之间的信任了。 陈迹亲自送了宋清明出门,临了不忘嚷嚷一句:“托你帮我带个话,叫他们洗白白脖颈等着。” 宋清明哦了一声,畅然道:“今晚最实诚的一句话了。” 陈迹不置可否。 宋清明就此离去。 返回大院的陈迹指甲盖刮着额头,怅然不已:“失策失策啊。” …… 长街上,灯火冷清,行人稀少。宋清明回头瞄了一眼陈府,吐了口浊气,由衷道:“是个浑人啊。” 另一方面,他可不相信陈迹真的只是靠那些茶楼酒肆地方听来的些许碎言碎语并能拼凑出一个大致的“猜测”。也许整座青州府都小看了这位“陈大浪子”了。 不过如他现在这种尴尬身份,每一分筹码都不容有失,因而真要下定决心与陈某人合作,到底还是得“以观后效”。如此一来,时机并显得分外重要了。宋清明脑子混沌,苦涩道:“吃不准那家伙的心思,如何掐准时机啊。是个浑人……混账!” …… 陈迹回到院里,三人从门后跑了出来。申秋眉飞色舞,挥动手里的扫帚,正色道:“刚才要不是公子你拦着,铁定大扫帚抽他……” 桂春嫌弃的让开半步,回想着刚才冲上来的那一幕,他才是提着扫帚第一个冲上来的人啊。 陈迹乐得看三个小家伙闹趣,时候差不多了,这才递了个眼色过去:“收拾一下,各自搬个椅子过来坐着,有事要说。” 三人应声,忙乱一阵,乖巧的坐了过来。陈迹喝了口水漱了口,板着脸道:“念在你们好心,本公子就不怪罪你们了。” 此言一出,奠定了接下来的谈话基调。 “谈宁武的腿看来得再断一回,而他那位爱子心切的老爹,养而不教,大抵也得找个麻袋套一套!糕点铺那边是该算账了。城外的田庄,如今已经过了农忙,看来也得请某些喝喝茶……” “吞了我的钱,还打了我的人,他们真以为陈家家教好了?”陈迹看了过去,哼了一声,“院子里那几个嘴欠的丫头,明儿我会知会老夫人,该打发的打发,该吃板子的吃板子。” 小染抬起头来,劝道:“公子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啊?” “难道还等你们跟我说?” 三人脸色讪讪。 陈迹哼了一声:“咱们这院子不欺负外人,可也容不得人欺负。这是永远放在第一位的,所以你们仨的场子,本公子明天就帮你们找回来。” “那公子你的场子呢?你在府学那边肯定是吃瘪了!” 陈迹气笑了,扬手欲打,“就你最快。那边的场子有点大,不能都明着来,还得暗着来。” “怎么暗着来?公子你会吗?” “所以本公子让你们看好咱们的家当,用得着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哈?” 陈迹点点头,一板一眼,好不害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干嘛还折腾来折腾去!” “……” 三人齐齐无语。 陈迹语气飘了过去,觉着不能再透露自己的老底了,当下开始赶人去休息。 三人起身搬着凳子回屋到了屋檐下,申秋转过头来,好奇道:“公子明天回府学吗?” 陈迹答:“不回。” “哦,那我们明天干什么?” 陈迹乍听到这句,恶趣味上来,吼道:“拯救地球,你会吗?” 三个小家伙一激灵,真是被吓到了,弱弱的哦了一声。 陈迹揉揉鼻头,打了个喷嚏,补充道:“明天我们去糕点铺,请林掌柜尝尝我最先研制的桂花糕!” 申秋转过头来,接话道:“这时候还没桂花的……” 陈迹无奈,惯会拆台啊。 申秋缩了缩脖颈,注意到身边小伙伴的“关切”,又连忙加了一句:“去年我们腌了一坛子……” 桂春抬手,直朝申秋脑袋拍了过去。 陈迹瞄了过来,笑了起来。 春光里,夜色清朗。 —— 青州府学的事情不久后传到知府侯厚琮耳朵里,差人叫了周老教授过去问话,知晓事涉通判府公子,当下要求必须严查。周嗣源跟着询问是否可以同时上报提举学政大宗师,侯厚琮思衬片刻并准了这事。稍后两人交换过府学的一些意见,聊至晚饭前,周嗣源才离开府衙。 侯厚琮年近半百,两鬓如霜,国子脸上倒还没有刻下太多岁月的痕迹。送走周嗣源后,侯知府踱了几圈,急匆匆喊人备轿,气汹汹杀回家。 一刻钟后,侯知府下了轿,进门便开始卷袖子,余光瞥着院子里可以用的棍棒状物体,冷声向迎上了的家仆问到:“侯明玉回来了?” “回老爷,少爷回来了,正在屋里温书!” 侯知府哦了一声,径直走到院角,扯下一根树枝挥了几下空气,淡淡道:“带路。” “……老爷,夫人等着用饭呢!” 侯知府冷眼一瞥,“吩咐厨房再热一遍。”而后也不手动修枝,气汹汹往后院过去。家仆暗呼一声糟了,招来人去通传夫人,自己泽跟上侯知府,大着嗓门:“老爷你慢点!少爷温书呢!” 侯厚琮无奈,这大嗓门一嚷嚷,可不就在温书了么。倒也任由喊罢,反正今晚铁了心是要揍上一顿的。 于是又挥了挥手里的树枝,找着手感。 跟在后方的家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路上揉搓着双手,焦急的看着几处廊道上有没有夫人的身影。 内院深宅,年轻的公子哥乍然起身,凝神听了片刻,赶忙将塞在婢女衣裳里的手抽出来,带着余温乳香抓起一册书,闭目摇头做冥想状。 脸颊绯红的婢女粗着鼻息,带着几分急切,酥声道:“少爷……” 侯厚琮已经进了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