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修罗
阁楼里,边澈正在看一封从东芜送来的信,他的眉头一直未舒展过。半晌,他抬起头来,打量站在案前的一个人。 那人一身鲜艳的红衣,黑色长靴,一头蓬松的卷发束起一个马尾垂至腰间,眼睛是不多见的蓝色,此刻正恭敬而又拘谨地站在一边。而于名臣正站在这个人的对面,一样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不过边澈看他是因为这个人的穿着打扮太像某个人的风格了,而于名臣看他是因为这个人长得阴阳不分,既不像于名阳那样阴柔,又不像自己这般阳刚,要不是她刚才说了一句话,于名臣还以为这个人是个男人。东芜的人貌似长得都是这么性别不明。于名臣想起东芜的那个皇子,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公主。而边澈每次被那个皇子惹恼了之后,都会直呼他为女人。 那人抬头咳了一声,脸色有些不自在,好像同时被两个人看着很不好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会说中原的话吗?”边澈支着头问道。 “夏侯珠。”不卑不亢,简洁有力。 “夏侯珠。”边澈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然后对于名臣道:“带她下去吧。” 于名臣随即领着夏侯珠退了下去。 边澈盯着那封信,眸中的神色变化万千。 夏侯珠跟着于名臣走了老远,才问:“你们楼主是什么意思,同意了吗?” 于名臣揣测道:“以我对楼主的了解,应该是同意了。” “那什么时候开始?” “这……明晚吧。”于名臣这次也摸不透边澈的想法,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回复道。 翌日晚上,像是故意烘托出气氛似的,月光藏在浓浓的云层下面,修罗场上一片萧索。不一会,从角落里的一扇铁笼里走出七个人,他们的脚踝上,皆被铁链锁着。他们有的原先是千机楼的夜卫,被查出是天玄教派来的眼线,有的是才找到的红莲堡旧部的精英,被边澈关在九张机等待着迟早到来的死亡。他们都是杀手中的佼佼者。 一场绝命厮杀即将开始。 夏侯珠和于名臣在暗处紧紧盯着修罗场中的动静。 不久,一个颀长的身影也缓慢步入了修罗场,边澈穿着劲装,眼睛上也蒙着布条,手上没有带任何的武器。 那些杀手们被告知,今日如果能伤到边澈半分,就能出了这个囚笼,当然,活着的情况下。所以这七个人,现在正虎视眈眈地望着对面的男人。这个男人,就算没有武器也能将他们杀死,不过今天,他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于名臣将一串钥匙朝修罗场中扔了出去,还没落地,一个红莲堡精英率先冲了出去。杀戮开始了。 杀手们争先恐后的拿到钥匙解开脚链上的锁,然后拿起旁边武器架上的武器,像饿极的野兽一般朝边澈飞扑过去。 边澈用手扯下眼睛上的布,露出一双困兽般的眼睛。那双眼睛没有原本的凌冽,也没有平日的倨傲,像是没有焦点的躯壳,茫然而无措。他似乎感到很痛苦,右手捂住眼睛,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好像并不明白自己正身处极大的危险中,以及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杀手们的眼睛像是黑夜中寻找到猎物的饿狼闪烁着光芒,他们蜂拥而至。 于名臣一颗心都要提了起来,想要冲进去救下那迷失方向的主人。但是夏侯珠却镇静无比地看着场中的一切,好像事不关己。 “别去送死。”夏侯珠的声音冷静又漠然。 于名臣不知道她说的送死是指死在杀手们的手下,还是边澈的手下。但是现在的边澈,还能杀人吗? 正在杀手们的刀刃快要触及边澈时,或许是出于本能,边澈突然抬起头来,先是避开了他们的攻击,然后伸出手去,以迅雷之势扼住一个人的喉咙,将那人提了起来,手微一用力,杀手的脸就变成了紫色,骨头咔嚓而断,血浆从那人的鼻子和眼睛冒了出来。 边澈回过头来的时候,沾染了杀意的眼睛已经变得赤红,杀气腾腾,像是被地狱的修罗附了身。他手上握着从死掉的那人手中夺下的长剑,冰冷地注视着剩下的六个人。杀手们被那样可怕的眼神给震嚇住了,有些后怕,但仍抱着活下去的意志向边澈攻去。 修罗场上弥漫着血腥与香气,那种香气就是令边澈发狂的原因。杀手们事先都喝下了解药,所以根本不会受到这种香味的影响。而边澈如同杀红了眼的只余仇恨的困斗之兽,挣扎在绝境的边缘。 于名臣终于知道夏侯珠为什么不让他进去救边澈了,因为死的不会是边澈,而是那些精英杀手们。如果自己进去,他也会面临同样的下场。边澈已经完全不认得人了,谁在他面前,都只会是敌人。 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到,修罗场上的七个杀手无一幸免,边澈站在空地上,全身是血,在黑夜中十分可怖。他充血的眼睛似乎还在寻找着下一个猎物。还没杀够,那些阻碍他的人,都该死! 一只白色的东西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进去,于名臣和夏侯珠皆是一惊。紧接着,一个身影也出现在了修罗场中。 “别进去!危险!”夏侯珠终于不再镇定了。 跑进修罗场的,是雪球,而七娘正追着它而来。 七娘震惊地望着边澈,修罗场上的场景,宛如九年前的那场恶斗,是她人生中永远抹灭不掉的噩梦。七娘的身体不由得颤抖,场上的一幕幕将她尘封的记忆重新唤醒。边澈就是她最后一个敌人,只有杀了他,自己才能够活下去。 边澈为什么要在这杀人?七娘刚闪过这个疑问,就见雪球朝着边澈欢快地跑了过去。七娘下意识地察觉到此刻边澈周身弥漫的危险气息,她大叫着去阻止那即将发生的事情。 “雪球,回来!” 话音刚落,只见边澈朝着七娘冲了过去。于名臣和夏侯珠正要去制止,却被边澈接下来的举动震住了。 剑从边澈手中掉在了地上。七娘只觉一双手牢牢抱紧了她,她重力失衡跪倒在地上。 “还好你没有事……还好……我把你从他们手中救下来了。”边澈的声音沙哑而颤抖,像是刚从一场惊险的噩梦中醒过来。 他的头埋在七娘的脖颈,几乎用尽全力抱紧她,七娘甚至能够感受得到他剧烈的心跳和身体微微的颤抖,他在害怕吗?他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七娘还未明白过来,就见边澈抬手抚过自己的脸颊,他的眼神不再可怕,而是充满眷恋与欣喜,还有微不可察的痛楚,这种目光令七娘的心也跟着刺痛了起来。 “玉儿……”边澈轻喃着,然后手指抚过七娘的嘴唇,轻轻吻了上去,舌尖划过七娘的唇瓣,钻进贝齿,无比小心像是对待失而复得的宝贝。 边澈的怀抱和吻无比炙热,七娘的心却冷成一片。 于名臣愣愣地看着修罗场里面的两个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夏侯珠却脸红地咳了一声,将他强行拉走了。 一炷香燃尽,边澈昏迷在七娘的怀中。 七娘看着从边澈房里走出来的于名臣和夏侯珠,问道:“楼主怎么了?” “楼主只是昏睡过去了,醒来就没事了。”于名臣言简意赅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七娘看了看他,又望了望夏侯珠。对这个来路不明又有着异族容貌的女人,她有着很多疑问,而且觉得这跟边澈的秘密有着莫大关系。 夏侯珠扭头道:“我走了,你自己跟她解释吧。” “其实这件事,楼主不愿意跟任何人提,我也只是了解了个大概。”于名臣顿了顿,“那是七娘你没来千机楼的时候,楼主有个很信任的盟友,叫做越不凡,你可知道?” “嗯,听过。”七娘记得耶律琊也跟她说过这个人的名字。 “三年前,千机楼血洗红莲堡后,楼主本想将副楼主的位置给越不凡,不过后来越不凡叛变了,楼主就杀了他。” “越不凡叛变?”七娘有些惊讶,据耶律琊所述,边澈是因为忌惮越不凡的功劳与威望,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才将其杀害的。 “在一次庆功宴上,越不凡给楼主献了一种香料,楼主因此出现幻觉,误以为自己的盟友是敌人,然后对他们大开杀戒。等楼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盟友们都死在了自己手里。这件事一直是楼主的心结。不知道内情的属下们也因此十分惧怕楼主,觉得楼主是个为了自己的权利地位不惜牺牲战友的人。”于名臣长叹一口气,“所以后来楼主不喜欢闻到任何香料的味道,也是因为此事。今天让楼主变成那样的,也是因为那香,我们一直在寻找那香料的来源。” “我一直以为……”七娘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七娘也同其他人一样以为楼主是个杀人不眨眼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吗?”于名臣突然直直盯着她。 七娘侧过脸,回避着这个问题,“既然楼主无意要揭开这件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楼主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我想他应该最不愿意被七娘误会吧。”于名臣认真说道。 七娘显然愣了一下,然后目光沉沉道:“我误不误会,于楼主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不过是个杀人的武器罢了,为何要在意这些?楼主想要杀谁,我杀了便是了。哪怕楼主要我的命,我也会义不容辞地给他。” 于名臣讶异地看着她,却听身后响起冷冷的声音:“于名臣,我什么时候叫你到处乱说话了?” 于名臣连忙回头,见边澈紧绷着脸,他紧紧抿着唇,目光孤傲而寒冷地落在七娘脸上。 七娘那句话,像是带血的剑一样划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