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太阳刚从长安城头跳出,已经显得有些刺眼了。 天越发热,穿着官服更热。 “哎,祁琪,你这人怎么不冒汗?”走路时,魏昶闲来打趣。 祁琪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闲话间,他们已经来到大理寺卿的府邸,大理寺卿邵启莲竟然在长安城里买不起房子,就住在大理寺里。 他与妻子还有两个孩子,住在办公大厅的西北角,那里本来有几个已经废弃了的仓库,被他收拾出来一间,便住在里面。 魏昶四下看了看,没人,竟然直接跳上了墙头,看了看里面的布置。 这家可是够穷的,连个佣人都没有。 这也奇怪,他邵启莲好歹也是三品大员,皇帝如今推行高薪d养廉政策,他每个月三万文的收入,怎的也不应该过得如此寒酸。 他的钱都哪去了呢? 两个小孩儿活蹦乱跳的,十分活泼,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蹲在花坛边上,不知为何而嬉笑。 估计,是在斗蛐蛐玩。 不久后,两个孩子听母亲喊了一声。 开饭了,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跑回了屋里。 “邵启莲可是出了名的清官儿啊!”魏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这个人我打听过,从来不吃贿赂,最开始就是因为把贿赂他的人给办了,所以才一清到底。再也没人敢贿赂他,这也是他能做到为官刚正的外界条件之一。对于他这种人,我不可能用威吓的手段,咱们不如光明正大地报门进去,就说有事找他。” “人家是正三品大员,咱俩的级别不够。”祁琪说。 “换做别人,当然是不够,可邵启莲不是那种人。”魏昶大踏步走了过去,见到门丁,抱拳道:“麻烦通报一声,不良人魏昶、祁琪,拜见邵大人。” “什么事?” “关于《平康坊三回巷》的案子。” “提前预约过吗?” “没有。” “那对不起。”门丁道:“咱们大人说过,除非办公时间,否则一概不见外人。” 魏昶拽出御赐金字令牌,道:“麻烦你把这个递给他,就说我只需要半刻钟。” “为什么不能办公时间去见他?”门丁皱眉道。 “每天想见他的人,排着长队,我没时间呀。”魏昶苦笑道。 魏昶知道,无论他怎么说,门丁也要进去通报的,毕竟那金字令牌乃是圣人所赐,谁敢不给皇上面子? 肩膀上的脑袋扛累了? 果不其然。 别说门丁,即使是刚正不阿的邵启莲,见到金牌也是另眼相待,让门丁把两个不良人请进来,他坐在屋里等着,妻子还泡茶上来。 “邵大人早安,夫人早安。”魏昶礼貌道。祁琪附喝。 “做吧,直接说事。”邵启莲道。 这邵启莲,长得瘦瘦小小的,可精神头却很足,一脸的精明相,面对这种人,可是不好糊弄,魏昶直言道:“卑职正在处理《平康坊三回巷千牛卫谋杀案》和《平康坊不良人谋杀案》,如今查到杀手集团的身上,同时怀疑刑部主事韩云秋与这件案子有关。” “你们找韩云秋的事,我已经听说过了。”邵启莲道:“在你们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还不能动他。” “属下明白。”魏昶道:“今日来找邵大人,并不是来说他的,而是来说你。” “哦?说我?”邵启莲一愣。 “如今,我们怀疑韩云秋雇佣杀手,要暗杀大理寺官员,然后,他好顺位次攀升到大理寺。我先前问过吏部,如若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空出来,按照资历,韩云秋将被提名。”魏昶说。 “吏部每次提名最少是三个人,就算他当真杀了人,也未必是他来当少卿。”邵启莲道。 “是的,但这毕竟是一次机会。”魏昶道。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想动我不成?”邵启莲问道。 魏昶道:“如今,我们只是推测他要杀人,但正如您刚才所说,没有确凿证据。而且我现在判断,他不会是想杀你。” “为什么?” “因为你的家,对于杀手来说,简直就是大门敞开。你的门丁,犹如摆设。如果想杀你,早就下手了。”魏昶直言不讳道。 “嗯。”邵启莲点头道:“我听说过杀手集团的手段,不过这多年来,没听说他们敢刺杀五品以上官员。” “是的,他们不敢。”魏昶说。“这也是皇帝的底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皇帝与杀手集团有关联?”邵启莲一瞪眼。 “没错。”魏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长安城里,没有什么是皇帝不知道的。” “你这种论断很危险!”邵启莲怒道。 “邵大人莫生气,这只是卑职的一种揣测。”魏昶道:“我们知道邵大人是什么性格,所以才敢跟您这样说话。咱们只是就事论事,绝不是在抱怨什么。” “嗯,我倒是喜欢你这种人,话里总有内容,不爱说废话。”邵启莲笑了笑说:“需要我帮你什么忙?” “我想查大理寺丞左宗道和大理寺少卿吴忠正。”魏昶说:“我的本意是保护他们。” “我明白你的意思。”邵启莲道:“其实,你的这些判断,少卿吴忠正早就跟我说过。他也在怀疑有人要杀他。而且他也雇佣了许多杀手,看家护院。最近,他可没少花钱。” “哦?原来您也知道。” “是的。少卿与我无话不谈,这些事从他察觉那一日起,就跟我说过。作为朋友,我还借给他三十万钱,雇佣杀手。同时,我命令大理寺属衙,加强保护少卿府。” 够哥们意思,魏昶心中念叨一句,问道:“我可以见一见少卿大人吗?” “哦,呵呵。”邵启莲突然苦笑道:“搞了半天,你们是因为进不去他家,所以才跑到我这里来的。我这里寒酸门浅,你们倒是找得好路。” 魏昶苦笑道:“邵大人为官清廉,何来寒酸门浅。你这样的人,是咱们大唐官吏的楷模。” “不必给我戴高帽了。”邵启莲摆了摆手说:“我给你写个字条,辰时三刻不必排队,直接去少卿属衙插队办事。” “谢邵大人!” ※※※ 唐虎继续跟踪张五项,本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可突然,唐虎发现张五项领着人向大理寺少卿府衙走去。 唐虎当然知道魏昶今天也要去,这两伙人别会碰到一起吧? 其实,就算撞到一起,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可唐虎觉得,还是让魏昶先见一见少卿大人才是最妙的。 于是他突然跳了出来,一把抓住张五项的肩膀。 “你想干什么?”张五项一愣。 张五项说话的同时,身边两个手下同时凑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唐虎。 虽然大家平时不说话,可都是不良人体系里的,倒是混了个脸熟。所以也没推搡唐虎,只是看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再做出决定。 他们还以为唐虎是在跟他们开玩笑。 万万没想到,唐虎轮起拳头就打。 “奶奶的,你这人有病吧?” 唐虎那一拳,仿佛钢锤一般,把张五项打得眼前发花。 可张五项也是十年的安南兵,岂能扛不住一击呢。 骂了一句,也甭跟他废话,大家武功上见输赢。 “一起上!” 见张五项不是唐虎对手,身边两个人互望了一眼,一起冲了上去。 三人大战唐虎。 正所谓好汉难敌四手,何况是一个打三个。 大家都是不良人,武功上都不弱,唐虎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败下阵来。 “小子,你他吗是脑子让驴踢了吗?”张五项踩着唐虎的心口骂道。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就是想揍你一顿。”唐虎倒在地上,依然邪笑。 四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张五项吐了口带血丝的痰,问道:“那你现在打输了,你服不服?” 唐虎爬起来:“服你奶奶!” 四个人连续打了三架,这唐虎好一条金刚罗汉,真是抗揍。 虽然打不过三个人,可他就是不认怂,还把张五项打得鼻青脸肿。 张五项气得火冒三丈,从路边拽过来一块砖头来,指着唐虎说:“告诉你唐虎,咱们不良人没必要因为这点儿小事儿闹上公堂,可你再跟老子胡搅蛮缠,别怪我开了你的脑袋!” 这时唐虎看了看时间,估计魏昶应该快办完事了。于是嘿嘿一笑,说他不打了。 张五项还想去见少卿大人,可这时身边助手提醒道:“张头儿,咱们不去换换衣服吗?” 张五项低头一看,好一个衣冠不整。 那唐虎好大的力气,抓一把,胳膊上就是一道檩子,撕扯中,衣服裂开好几道口子。 “鼻青脸肿的如何去见大人?”助手道。 “咱们是不良人,受伤是常事,倒也不怕,只是这衣服……,算了,回去换!”张五项恨恨道。 此时魏昶已经领着祁琪来到少卿衙门,手里掐着大理寺卿的纸条,如同尚方宝剑一般管用。 三处门吏讨要公文,把纸条递上去,那是一个痛痛快快。 以前,大理寺有两个少卿,都是从四品。 后来到了李亨当朝,因为经常被这位少卿气得瞪眼珠子,连下几道奏折,降低大理寺少卿的品级。 李亨还道:我不能报复你,撤销你的职位,我降官职品阶,你总拿我没办法吧? 虽然后来,大理寺强烈抗议,可皇帝李亨权当听不见。 因此到了至德十年,大理寺少卿已经剩下了一个,品级从从四品降到了从七品。 这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即使被降为从七品,可大理寺少卿的权力却没降下来。依然是大理寺第三号人物,许多官阶比他高的人,都老老实实听他调遣。 可见大理寺少卿吴忠正的威望有多高。 也不奇怪,能把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人,岂能是凡夫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