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人的腰包岂能是谁都可以掏的。” 这时祁琪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抹揶揄的神情。 她笑了笑突然板起脸来,一巴掌拍下去,打醒了发懵的鱼三,或者说她给了鱼三一个台阶下,鱼三才敢把手从魏昶的手中拽出来。 此时魏昶已经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没使劲攥着他。否则凭借鱼三这小身板,无论如何是挣脱不开的。魏昶攥着他的手腕,他感觉被老虎钳子夹住一般,让他直接放弃挣脱。 “那些规矩你们应该改一改了,以后这种既想显能耐,又要拜山头的‘礼节’可以免了。” “哦,原来魏爷不喜欢这套,鱼三得罪了。”鱼三拱手道。 看来,这地头吏和地头蛇之间,竟然还有约定俗成的礼仪,看来当“吏”一点不比当官的学问少,而且三教九流都是最直接的接触,自己需要学的还不少呢。可是,祁琪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魏昶心中略感尴尬,可脸上却绷着说:“你平时在哪里活动?” “这条巷子归我管。” “丰邑坊一共多少条巷子?你们有多少人?你们的头儿是谁?” “七横八纵,十五条巷子十五个人。头是洪老大,他手下还有七八个打手。” “到底几个?” “这个不好说的,昨天七个,今天或许就八个。有的时候还会突然多很多,只不过他身边常带着的就是七八个。” “没有固定的人跟着他吗?这里面有没有特殊的高手,比如射箭的高手。” “弓弩那东西现在管得严,没人敢明面儿带着,平时有来抢地盘的,也不敢用,否则惹怒了官府,大家都没得饭吃。除非……那些野路子杀手,他们办事儿的时候可是不管不顾。”鱼三眼珠转了转,笑嘻嘻地问道:“小的还没问魏爷,您是什么时候接管这片儿的?黄爷怎么没来知会一声?” “呵。”魏昶苦笑一声,一把扯住鱼三的脖领,几乎把鱼三整个人提了起来,道:“以后我问你话的时候,你只许回答,不许问,听明白了吗?” “哦哦,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快回答我问题!” “洪老大本身就是一名高手啊,早些年,他也是兵籍,打过回鹘,后来退役了,再就没去当兵。上次打吐蕃的时候,征兆他,他找关系免了兵籍。”鱼三挠了挠后脑勺,说:“如果说高手么,其实也没什么高手。总之跟您比起来,恐怕也就洪老大还能支吧几下子。” “少拍马屁。你们这里有几只弩,箭矢有多长,箭杆是什么颜色的,用什么羽毛,箭头是什么做的?” “每个坊都不一样,咱们丰邑坊是一尺九寸,杆子是原木色抛光,花鸭尾巴毛,箭头是生铁的。” “生铁箭头?”魏昶迟疑地说。 “嗨,只要把尖儿磨出来一样用,咱们用的根你们用的铁锡箭头没法比,可咱们要求也低啊。能打三十步就行。” “你们这里有女人吗?”魏昶揉了揉下巴道。 “女人?”鱼三斜眼看了看祁琪,“魏爷,这事儿咱不得避着点吗?” 魏昶一愣,道:“你想什么呢?我问的是你们这里有没有女打手!” 鱼三释然说道:“哦,那没有!那可是稀罕玩意儿,全长安有那么几个,都在西市东市,咱们丰邑坊……” “好了,你别废话了。”祁琪骂了鱼三一句,扭回头对魏昶道:“你问够了没有?时间到了,咱们该回去了。” 难怪祁琪会过来,原来她是担心回去晚了被教官责罚。回去的路上,几乎是一路小跑,才不至于误时。 刚一回到学院,就接到一封信。祁琪对他的信毫无兴趣,不吱声地就走了。 打开信笺,是几趟清秀小字:本欲敬拜阁下,却因贵所严格而不得入,悉闻阁下外出,不知何时归,因此留书一封。小可刘铭姊婿王彤海,欲听阁下详述刘铭将死时情景,可有留言敬请告知,特留银币五枚,为邮信之资。 说到钱币,这又是新皇帝的一次大改革项目,唐朝本来是没有银币流通的,后来因为陆地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中西亚甚至欧洲的大量银币涌入神州大地,如若再不开放银币流通政策,对经济发展十分不利。 因此,李亨勒令造币厂,按照他设计的重量生产钱币(盛唐时期,一两银子等于3000多文钱,残唐时2000多文,到了明代,变成了1000左右)。 金币和银币很小,重量不等,做工精巧,使用极其方便。 1金币等于10银币,1银币等于100铜币,换句话说1金币便是1000铜币。面额巨大,同时也减轻了交易时,扛着麻袋去交易的尴尬场面。 皇帝深知劣币淘汰优币的道理,因此他设计的金币和银币只有半钱重,完全符合当时银器市场行情,不担心别人仿造。 得到这封信,魏昶突然冷笑一声,随后他跑到女生宿舍门口,呼唤祁琪。 祁琪表情奇怪地露出头来,问道:“干什么?” “贼不打自招,我要捕捉他们。”魏昶把信交给祁琪。 祁琪接过来一看,皱眉道:“你打算怎么回复他们?” “如实回复,看他们到底什么反应,如果毫无动静,那便是我猜错了,如果他们决定对我下手,那只能说明,那句话具有一定特殊的意义。另外,应该让教官调取户部文书,查一查有没有一个叫孙信子的人。” “刘铭死前真的跟你说话了?说什么了?跟孙信子有什么关系?”祁琪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的原话是‘你们为什么不找孙信子?’”魏昶说。 祁琪口中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不解地摇了摇头:“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也听不懂,所以不知道这句话的价值。咱们一边让教官帮忙查找孙信子,一遍按照我的计划来,我给他们回信,然后看他们如何动作。我现在已经成了被暗杀的目标,恐怕出行不便,所以我需要一个帮手。” “我凭什么帮你?” “谁说要让你帮忙了?”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要让你到教官面前证明,我被人背后偷袭的事。这样教官才会相信我的话,我作为不良人学员,被人偷袭,这件事我相信教官不会不管的。到时候他安排谁帮我办案,那就是他的事了。” 祁琪冷冷地看着他,说:“我只是看在公道的份儿上帮你。” “好了,别瞪眼睛了,赶紧跟我走吧。” 来到总教官屋门外,却被卫兵拦住,伸手指了指,只见史进通正倒在椅子里呼呼大睡。 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都四十睡了还打着光棍,他也不着急。 门口站着的这个卫兵,是无兵籍外雇临时工,见魏昶和祁琪来到这里,先敬礼,然后道:“总教头正在睡觉,两位……是不是换个时间来?” “工作时间,睡什么觉!”魏昶大声喊道。 “我的天,你小点声!”小兵慌道。 不久后,屋里传来一声闷哼。“嗯?他奶奶的,谁在外面叫唤?”史进冲揉了揉眼睛骂道。 他知道,如若外面是大官,小兵早就进来把他叫醒了,既然还站在门外,一定不是什么大人物,他在不良人学院是说一不二的总教头,八品都尉衔,与长安、万年两县的不良帅平级。 “小嘎子,让外面的人进来!”史进冲怒吼。 外面,祁琪气道:“你自己进去吧,我不进去了。” “来都来了,你怕什么?”魏昶嘲讽的口气道:“是我喊的,该你什么事。你当教官耳朵不灵吗,声音听不出公母?” “登徒子!” 说完,祁琪大踏步走了进去。 史进冲冷眼看着两个人,脸上还有睡觉留下来的压痕,看来这家伙可能是脾胃不和,所以喜欢趴着睡觉。 “你找我干什么?”史进冲没好气地问。 他并没有直接追究吵醒他的责任,先公事公办,如果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老小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一点从他不善的目光当中便能窥得一二。 “报告总教头,有人要暗杀你的弟子!” “哦?是哪个王八羔子?” 一听不是好话,魏昶赶紧偷换概念转移话题:“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不过本弟子现在手上有线索,正要去捉拿。” “我问,是要暗杀哪个王八羔子!”史进冲吼道。 “这个么……”魏昶眼珠转了转说:“不良人学院的羔子是我。” 祁琪憋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史进冲得意大笑道:“臭小子,还治不了你了。你少跟我废话,赶紧把事情经过说一遍。” 看来史进冲没听明白魏昶在骂他是王八,也不知祁琪是否听出来了。 随后,魏昶把事情的经过完全告诉了史进冲,史进冲揉着大秃头,想了半天,突然说: “还别说,这案子有点意思。最近圣人正因为刑部和兵部没递送上来精彩的案子,而心情不佳。如若你们这个案子搞明白了,嘿嘿,到时候我呈给兵部,必然会让尚书大人很开心啊。” “嗯……”魏昶祁琪没说话,他拉着长声想了想说:“正常来讲,咱们不良人的案子都是上面派下来的,或者主动预警和破坏巨大阴谋。这些小案子,是应该交给地方的。 这案子案发地在长安县,而给你写信这人留的地址又在万年县,如若把这案子交给地方,需要长安和万年两县共同执法,或者,上交京兆尹来办。” 顿了一下,他又说:“可是这事儿是针对咱们不良人的,如果交给别的衙门去办,怎么感觉有点儿丢人呢?” 想了想,又说:“圣人曾经说过,为官者,就应该为民服务。咱们主动把这个案子揽下来,圣人是不会怪罪的。不过这里有一个前提,你们必须把案子办得漂亮。听明白了吗?” 闻言,祁琪道:“魏昶作为被袭击对象,恐怕不合适参与办案。” 史进冲笑了笑说:“我压根也没打算让他去,那么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祁琪愣了一会儿,叉手道:“学生恐怕……” “没有恐怕。”史进冲站起来说:“你知道圣人为什么要招收一匹女不良人吗?” “学生不知。” “魏昶,你知道吗?” 魏昶想了想,说:“莫非是觉得以前的不良人多是鲁莽之辈?” “不完全是这个意思。”史进冲说:“以前,有过几个不良人,干得时间久了,比他奶奶的贼还狡猾,与各派系明里暗里打得火热,对黑白两道势力了如指掌,让他们办案,几乎没有办不成的。 可问题也在这里。他们办的案子,可信度到底有多少?他们捕捉到的杀手,是真的杀手吗?——这很值得怀疑。 所以,皇帝要选一匹女不良人。圣人说了,女子比男子更值得信任。咳咳……” 说完,史进冲轻咳的两声,仿佛被什么呛到了似的:“但是呢……,本学院连续毕业了四界女不良人,前前后后也有个七八个人了,只是一直没什么好结果啊,而且前一年,还死了一个,至今未能破案。哎,死得很惨啊,如果是个男子,就不会那般惨了……” 那个案子祁琪听说过,那个女不良人,夜探地下钱庄,结果被一群恶人识破,并逮住。所谓恶人,极其凶恶残忍,把那女子折磨致死,手段之恶秽不可描述。 那么史进冲非要让祁琪办这个案子,是不是想让祁琪立功呢? 如果让皇帝陛下看到自己的话应谶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可如果连续多界,女子们都没有好表现,岂不是让皇帝陛下很丢人? 史进冲好大年纪,这些事自然了然于胸,他慧黠一笑道:“这个案子让你来主抓,其它学员随你调遣!”说着,把腰间令牌丢给祁琪。 “总教大人,您把令牌给我了,您怎么办呢?”祁琪说。 史进冲拍了拍腰间的银鱼袋,道:“这玩意比令牌好使。” 银鱼袋是五品以上官员才能佩戴,他一个区区八品官,竟然能戴上这个,乃是天子超品恩赐——从这一个小小细节,就能嗅出浓浓的圣眷味道。当然皇帝眷顾的不是他,而是皇帝精心设计的不良人学院。 走出教官的屋子,祁琪双眉紧蹙。 魏昶坏笑道:“这么简单的案子,有什么好担心的。还或许是我猜错了呢。” “可如果是真的呢?当他们得到你的信之后,便会采取行动,到时候我们就要派人盯着他们了。”祁琪道。 “如果是真的话,你以为他们会马上行动吗?还有,你以为你盯得住吗?别说你,就是其他学员,有几个有盯人经验的?如果碰见老手,一刻钟之内,就能甩掉你们几条街。”魏昶连续问道。 闻言,祁琪有些急了,“那你说,这件案子如果办不好,长安、万年两县会不会落井下石,告我们学院一状?” “我想不会的。”魏昶双手举过头顶,抻了一个懒腰:“官官相护,除非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否则他们不但不会怪罪学院,还会为学院说情。” “为什么?” “你傻啊!如果我猜得是真的,这么棘手的案子,你以为他们爱接吗?” 随后,魏昶写了一封信,把那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写了进去。然后交给祁琪。 祁琪选来几个她认为能干的人,她故弄玄虚,并没有这个案情与大家说,只是说,案情紧急,没有时间和大家详谈,于是带着陈豹、唐虎、李冼三个人出发了。 魏昶看着祁琪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样子,突然想笑。 这小丫头其实也蛮可爱的,办事极其认真。可是……她武功太弱,遇到情况,会不会无法解脱呢? 想到这里,他又跑去找史进冲,说要暗地观察。 史进冲知道他是个能人,笑了笑,道:“你小子骂我是王八,这事儿怎么解决?” “果然是总教头,什么也瞒不过您,小的这里给您赔不是了。”魏昶嬉笑道。 史进冲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奶奶的,当时祁琪在这里,我不好发火,否则这事儿太不好收场。如今我把祁琪交给你,你小子可得给我照顾好了!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如果她出了事,我这个官可要一撸到底了!” “那么,祁琪到底是什么出身,您为何如此栽培她?”魏昶好奇道。 “滚蛋!不需要你知道的事,别瞎打听!” “嘿嘿,您不给我写个纸条什么的?” “就凭你这身手,金吾卫那帮笨蛋能拦得住你吗?少跟我啰嗦,赶紧走!” 魏昶刚跑出去,史进冲又不放心地大喊了一句:“如果有人拦住你,你就说是祁琪带出去的,祁琪有令牌,自然能解你的围。” “教头大人,您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他已经跳上墙头,说了一句话,便没影了。 “呵,臭小子!”“我就知道你小子不能老实呆着,否则就不是魏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