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阮青枝皱眉,“动不动就做掉这个做掉那个,你们当土匪那时候的习惯还没改过来是不是?” “我们没……”程虎委屈坏了。 他没当土匪啊!当土匪的是王副将手下那帮人啊!那帮人这会儿都还在金吾卫当着差事呢! 阮青枝没容他辩解,摆摆手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不行!手痒了到厨房帮着杀猪去,杀人的事以后少做!” “哦。”程虎明白了。 阮青枝怕他委屈,又补充道:“再说这两位嬷嬷是来教我规矩的,又不是来欺负我的,你们打打杀杀好意思吗?等她们欺负我的时候再杀也不迟啊!再说了,祠堂里还有四个没埋呢,现在你们又要杀两个,真当买棺材不用花钱啊?” 程虎和随后押着另一位嬷嬷赶过来的李三终于顿悟,齐声应是。 阮青枝又向两位嬷嬷笑道:“二位不用怕他们!他们虽然杀人的时候样子凶了点,其实平时还是很听话的!” 两个嬷嬷并未放心,反而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两步。 杀……杀人? 相府的家奴这么凶的吗?宫外这么危险的吗?不是一直都说是盛世欢歌天下清平吗,怎么宫外竟然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可以杀人的世界? 她二人深居宫中数十年,早已忘了“人间”是个什么样子。何况世事多变,幼时的记忆早已做不得准了。 当然她们也曾疑心阮青枝是在装模作样吓唬人,但眼前这两名侍卫身上杀气腾腾,走动间身上隐隐还有血腥气散发出来,这是半点儿也骗不了人的。 两位嬷嬷怎么也想不明白,出宫来教人规矩不是一桩很荣耀的差事吗,怎么到她们这儿一言不合就要被“做掉”了呢? 惜芳园内一时静静。两位嬷嬷很惊恐,而被她们敬畏着的阮青枝一脸无辜:“二位嬷嬷,你们不会欺负我的,对不对?” “我们,”曹嬷嬷艰难地开了口,“……我们是来教规矩的,不是来欺负人的。” 阮青枝立刻转向侍卫,笑容天真而灿烂:“你看!她们说了不欺负我!” 程虎眉梢的那道疤痕动了动,神情仿佛有些失望:“那就只好先留着,等以后看不顺眼的时候再杀了。” 两位嬷嬷再次后退,几乎要哭出来。 她们也是不容易,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第一次知道人生艰难。 最后还是阮青枝好心撵走了侍卫们,笑盈盈劝她们不要害怕。二位嬷嬷感恩戴德,觉得眼前这姑娘不凶的时候简直温柔得像个小仙女。 教规矩?那还是算了,规矩哪有命重要! 二人对视一眼,由曹嬷嬷试探着开口道:“教规矩是宫里的旨意,阮……郡主近日或许要进宫赴宴,这礼数……” “礼数呀?”阮青枝大喇喇靠在了栏杆上,“什么礼数、规矩,别人需要那些东西,我可不需要!我就算当场扑过去揪皇帝的胡子,也会有人护着我的!” 两位嬷嬷闻言顿时放心了。 看来这是个傻妞,不但傻还不怕死的那种。 这样一来就好办了,到时候在宫宴上不管惹出什么乱子来,一律说是她自己在使性子就可以了。性子不好,这可怪不到教规矩的老师头上! 于是双方愉快地达成了一致,携云客客气气地引着两位嬷嬷进了厢房,告诉她们只管安心在这儿住着,等三天一到回宫复命就行了。 两位嬷嬷看着潮乎乎破破烂烂的房间,心里有委屈,不敢说。 而此刻阮青枝的门前,程虎李三去而复返,同阮青枝一起看着厢房的方向,脸色沉沉。 伴月拍着栏杆冷笑:“我还以为她们有多大的本事,原来是两只脓包!一滴血没见,几句话就吓得快尿裤子了,这点儿胆量也亏她们敢上门来逞威风!” 程虎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小姐,就这样把她们放在院子里只怕不安全,您看我们是不是该把门封住?要不然就再吓吓她们,比如‘不小心’让她们看见几具尸体什么的!” 阮青枝靠在栏杆上,优哉游哉地道:“不用,她们自己会去看的。” “什么?!”程虎一惊。 阮青枝仰靠着柱子,懒懒的:“她们是带着任务来的,既然我先前提到了祠堂里有死尸,她们就一定会去看。你们到时候记得行个方便,不要把门守得太严实。” 伴月大怒:“什么意思啊?难道她们不只是来教规矩,还是来探听消息的?皇帝要不要这么没脸啊?” 携云从厢房回来,也疑心阮青枝想得太多了:“皇帝要探听消息应该用不着这么下作的手段吧,何况那两个也太不中用了些!” “且等等看吧,”阮青枝漫不经心地笑着,“既下作又不中用的手段,他也不是头一回用!” 众人想了想都觉得她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对方先是气焰嚣张地硬闯进门来说是要教规矩,然后却又被三言两语轻易地吓破了胆,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儿荒谬。 凡是看上去荒谬的事,背后往往都是因为有人使了手段。这个道理,惜芳园的人和西北军的人都懂。 尤其对方背后那人还是皇帝。 阮青枝冷笑着,转身回房:“皇帝这会儿怕是快要恨死我了,怎么可能好心安排人过府来教我规矩!这个借口也太拙劣了些!” 敢用这么拙劣的借口塞人进来,要么是笃定对方愚蠢看不透他的阴谋,要么就是足够不要脸,吃定了对方即便看穿了阴谋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说嘛,那就是一个老混蛋! 阮青枝忿忿地抱怨着,才坐下没多久,一拍桌子又站了起来:“在屋里坐着闷死了!咱们上街逛一圈去!好久没去聚墨斋了,不知道宋掌柜会不会背地里骂我!” 话音刚落就有人在外面接道:“知道他会骂你,你还要去找骂?” “殿下!”携云伴月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阮青枝勉强抬起头来撇了撇嘴:“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神出鬼没的?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被你吓出毛病来!” 夜寒笑呵呵掀帘子进了门:“本王何曾‘神出鬼没’?在外面搭话不就是为了避免突然进门吓到你吗?” “嘿,你还有理了!”阮青枝一拍桌子站起身:“厉王殿下,你要见我,难道不是应该从大门进来、由小厮丫鬟们层层通报才行?” 夜寒摇摇头,正色道:“从大门进来也不行。你我未婚夫妻,按规矩是不能私下见面的,哪怕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之如狂也不行!” 携云伴月二人在旁边听见,一齐掩口嗤嗤地笑。 阮青枝顿时脸红:“谁跟你是未婚夫妻!谁跟你‘思之如狂’!” “啊,确实也不必思之如狂,”夜寒半点儿也不觉得尴尬,“毕竟早上才刚刚见过。” 咦?! 携云伴月二人同时瞪圆了眼睛。 她们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阮青枝并没有像夜寒所期望的那样面红耳赤羞涩给他看,而是坦坦然地扑过去往他脖子上一挂,笑嘻嘻:“早上才见过,也不妨碍我想你呀!你还没走的时候我就开始想你了!” 夜寒顿时脸红,这一局输得一败涂地。 阮青枝见状立刻放开了手,后退两步作出一本正经的模样:“你是才从宫里回来吧?怎么又来我这儿了?你最近不是应该很忙?” “我不愿意去见那些无趣的人,”夜寒在桌旁坐了下来,“说来说去无非争权夺利,哪有在你这儿轻松自在!” 阮青枝皱了皱眉,愁。 想当皇帝就是要争权夺利啊!连权利都不争,那不就是躺平任人宰割了吗?这么没有上进心,到底能不能帮她拿到凤印啊喂! 阮青枝越想越焦躁。 夜寒看见她又要翻脸,忙凑过来从后面搂住她,无奈地解释道:“我才刚回京,身份都还没拿回来,此时与朝臣往来并无益处。朝中的忠义之士原本就是站在我这边的,剩下的墙头草无需拉拢,所以我原不该同他们浪费时间。”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理,阮青枝心下稍安。 夜寒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算是勉强过了,忙岔开话题,笑问道:“听说老头子果然来逼问药方了?” 阮青枝摇头,微笑:“别说得那么难听嘛!陛下是希望我把药方拿到太医院去供奉着,为了怕我不情愿,还赏了我一个‘青阳郡主’的身份呢!” 夜寒也随着笑了笑,目光凉凉:“他的脸皮是挺厚的。” “不要紧,我的脸皮更厚!”阮青枝笑呵呵安慰道。 夜寒顿时放心,抬手在她的头顶上揉了一把,笑道:“收拾一下,咱们出去散散心。” 阮青枝立刻欢呼一声窜到了妆台前,一边招呼携云伴月来帮她重新梳妆,一边又问夜寒道:“你在宫里没受到刁难吧?你爹拿不到药方,会不会拿你出气?” 夜寒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含笑看着她:“朝堂上的事你无须操心。他一早就不待见我,再添这么一桩小事也无足挂齿。” 阮青枝猛地回过头来,却忘了携云正在帮她梳头,这一动立刻扯着了头皮,疼得她龇牙咧嘴。 于是先前准备出口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她嘶嘶地吸着气,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道:“你若是心里难过,就不要笑了。” “难过什么啊,”夜寒笑意未变,“早就习惯了!” 阮青枝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由着两个丫头帮她梳了双鬟换好衣裳,然后才又听见夜寒说道:“他说我在边关数年,性子越发乖张了,因此要我重新到上书房去念书,修身养性。” “哈!”阮青枝笑了起来,“念书?我记得皇子过了十四岁就要开始做事,不用每天去上书房了吧?” 夜寒点点头,又补充道:“不过也不是完全如此。老六今年十七了,隔三差五还要到上书房去背书。因为他太笨了,旁人十四岁之前必须要背的几本书,他一直没有读通。” 阮青枝哈哈地笑了两声,之后立刻又沉下了脸。 上书房,就连年纪最大已经成了笑料的六皇子也才十七岁。如今那混蛋皇帝故意安排夜寒过去读书,那不就是明摆着让众皇子和朝臣们看他的笑话吗? 阮青枝越想越气,衣袖甩得啪啪响:“狗皇帝打得一手好算盘!安排你进上书房读书,既可以把你留在上京,又可以不用安排你做事,还可以让你被人嘲笑失去威信……一箭三雕,着实高明啊!” “是啊!”夜寒欣慰地笑了笑,“你思考得甚是全面。父皇想必也就是这个意思。” 阮青枝却笑不出来,只觉得胸中烦闷:“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由着他羞辱你不成?” 夜寒牵起她的手迈出门槛,边走边道:“读书而已,他觉得是羞辱我,对我而言却也未必是羞辱。我自十一二岁起便不怎么读书了,如今有机会重回上书房,也不是坏事。” 阮青枝边走边跺脚,踩得脚下咚咚响:“这怎么不是坏事?你进了上书房,跟你一起读书的都是些小屁孩,就你一个老男人,丢死人了!” “咳咳!”夜寒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脸上顿时涨红:“青枝,咱能不能不要隔三差五就提一提这个‘老’字?” “不提你就不老了吗?”阮青枝反问。 夜寒仰头看了看天,忽然就没了聊天的心思。 阮青枝明知他生气也不安慰,自己又闷闷地道:“你一个老男人,跟着那帮小屁孩一起念‘天地玄黄’,真的好丢人啊……怎么办,我忽然不太想嫁给你了!” 夜寒打了个激灵,顿时收起了自己的满腔怨念,转回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听我说!” 阮青枝转过来看着他。 夜寒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去上书房念书,并不是一定要念‘天地玄黄’!我虽然在边关多年,但读书习字也并未落下很多,看过的兵法谋略治国之术更是数不胜数。因此上书房于我而言也是个绝好的机会——一个向朝中文臣展示我治国韬略的机会!” “咦?!”阮青枝惊叹。 夜寒回头遥望宫城的方向,冷笑:“原本朝中一直是一些武将在拥护我。文臣们对我虽然也算敬重,但暗地里也少不得要嘲笑我是个武夫。如今倒好,父皇把一个绝妙的机会送到面前,我若不好好利用起来,那岂不是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番‘好意’!” 阮青枝顺着他的话细想了想,忽然心情大好:“这么说,你反倒要谢谢皇上肯给你这个机会了?” 夜寒正要点头,却见阮青枝眉间又泛起了一丝轻愁:“可是你行吗?那帮文臣们喜欢的可不只是治国韬略,还有圣人教化,什么仁德啊之类的,你到底懂得多少?不会露怯吧?” 夜寒看着她,眨眨眼,一脸委屈:“青枝,你瞧不起我!” 阮青枝看他耍宝,就放下了心。 夜寒这个人不常做没把握的事,他既然这么说了,心里想必是有数的。 如此说来,她可以从现在就开始期待将来皇帝吃瘪的那一天了! 想到此处阮青枝心情大好,坐上马车之后仍然一脸兴奋。 但是才兴奋了没多久,她立刻又想起了旁的事,忙问:“这么说皇帝是打算让你在上京安置下来了?那西北军怎么办?隔着那么远,不会有什么事吧?” 夜寒攥住了她的手,冷笑道:“父皇让我交出兵符。他已在朝中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明日便启程赶赴边境。” 若非此刻正在马车上坐着,阮青枝必定已经气得原地蹦起来了。 “他果然是想让人顶替你?你用命打下来的那些城池、你亲手带出来的那些兵,从今往后就成了别人的了?你以后再也不是西北军的大统领了?”她气得心口都疼,捏着喉咙嘶声低吼。 夜寒忙替她拍背顺气,连声劝慰:“别恼别恼,这件事不值得生气!西北军不是什么人都能带的,即便把兵符给了他们,除我之外也没有人调得动西北军的兵马!” 阮青枝闻言稍稍放心,怒气却依旧未消:“可是他这也太不要脸了!他怎么好意思张开他那张臭嘴!——所以你把兵符给他了吗?” 夜寒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无辜:“兵符不在我手上啊。” 阮青枝顿时心里一紧。 夜寒的兵符跟她的药方可不是一回事。药方是治病救人用的,丢了就丢了,皇帝也不能为这个治她的罪;兵符却是调动兵马的符信,夜寒若敢说兵符也丢了,那可就是死罪了。 阮青枝想问他到底把兵符丢在哪里了,忽然看到夜寒眼角藏不住的笑意,立刻顿悟:“你把兵符藏起来了?可是藏起兵符也难逃死罪啊,你找了什么借口来糊弄你爹?” 夜寒拥着她,轻笑:“冤枉啊!我哪里能找什么借口?我上次在落云山被人追杀,丢盔弃甲,千辛万苦才逃出命来,兵符当然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那不还是丢了吗?还是死罪啊!”阮青枝并不放心。 夜寒趁机将她拥紧,大笑:“死罪也不是我的死罪啊!我的兵符一直是王副将帮我拿着的!至于后来王副将又把它弄到哪里去了,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王副将……”阮青枝皱眉思忖一阵,恍然大悟:“王优!” 王优在上京附近建了山寨假扮山贼,后来是被睿王抓回来的。再后来皇帝开恩把那帮“土匪”收编进了金吾卫,又装模作样地下令彻查落云山之事来着。 虽然那时候并没有人认真去查,但睿王凌霄还是奉命去查问过王优以便核实他的身份,这件事在西御史台都有备案。 “所以,西北军的兵符在王副将手中,后来是被睿王搜走了?”阮青枝瞪大了眼睛,装出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来:“天呐,睿王收走了兵符,为什么没有告诉皇上?他要造反吗?” 夜寒配合着她的表演,一脸无奈:“不知道啊!四弟一向狼子野心,有造反之心也并不奇怪!唉,如今他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若能拿出兵符,父皇或许还会对他网开一面;若他执迷不悟,那就……” 话未说完,阮青枝已笑倒在他的怀里:“厉王殿下,你也学坏了!” “跟你学的啊!”夜寒一点也不脸红,“反正我的兵符是丢了!就跟你的药方一样,找不到了!” 阮青枝大笑:“好啊好啊!丢了!找不到了!既然皇上那么想要,让他自己想办法去找好了!” 夜寒趁机将她抱得紧了些,有一下没一下地用下巴蹭着她的脸颊。 阮青枝笑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立刻转过脸去瞪他:“你是不是在占我的便宜?” 夜寒大呼冤枉:“蹭一蹭自家媳妇的脸,这算占什么便宜?你的脸就是我的脸……” “那我的大腿也就是你的大腿咯?”阮青枝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给我说清楚,我是怎么坐到你腿上来的?你手放哪儿呢?” “我不知道啊!”夜寒装无辜,“咦你坐我腿上干什么?这么宽敞的马车,你怎么偏往我怀里钻?” 阮青枝听见他颠倒黑白,气得咬牙拧他:“我算是看透你了!一肚子坏水!你最不是东西了!” 夜寒一边夸张地龇牙咧嘴,一边又忍不住笑:“果然回到上京之后你就跟我生分了,先前在阳城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见外!媳妇儿,咱们的婚事还没定,你不用这么早就急着避嫌啊!” 听到“婚事还没定”,阮青枝皱眉放开了手,起身坐到对面板起了面孔:“婚事还没定,那就更该避嫌了。否则将来若是嫁不成,我岂不是白让你占了便宜!” 夜寒失落地搓了搓手,有些委屈:“那你也占我的便宜了,很公平啊!” 阮青枝正要争辩,却见他又露出笑容,起身掀开了车帘:“咱们到了!” 不远处隐隐传来丝竹之声。 阮青枝不太情愿地跟在他后面起身向外看:“这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