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绍武三年六月二十日,新任江南巡抚祁彪佳,带着同样新任的布政使张孙振、按察使谢启坤来苏州上任。 祁彪佳在距离苏州十里外的运河码头下了船,看着不远处的苏州城墙,真是心中感慨万千。就在半年前,自己还是潞王阵营的苏松总督,现在摇身一变却成了当年敌人的江南巡抚,真是命运无常啊! 同行的张孙振看到祁彪佳望着城墙发呆,不免讥讽道:“抚台大人,为何发呆?是不是还在怀念那些潞逆故旧?” 张孙振与祁彪佳是死敌,当年祁彪佳被免官就是张孙振做出的贡献,现在祁彪佳虽然是张孙振的上官,但是也不敢接张孙振的话头。如果祁彪佳承认怀念那些故旧,那就是心怀故主,就是谋逆,张孙振今晚上就能给皇帝上一封折子,弹劾祁彪佳二心不定。 如果祁彪佳不承认怀念故旧更完,你刚从潞王集团过来,就马上转换门庭,忘了以前的同僚好友,这更证明祁彪佳你是一个有奶就是娘的货色。 张孙振这话问的不怀好意,不过祁彪佳也是官场老油条,那里能中了张孙振的圈套。听他说完后,祁彪佳冷哼一声说道:“张大人,论官职论资历,本官想什么用不着你来管吧?” 祁彪佳虽然年纪与张孙振差不多,但是资格却要老得多,祁彪佳天启二年中进士,张孙振崇祯元年才中进士,更何状人家祁彪佳现在是巡抚,比你张孙振大上一级,所以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完全没问题。 张孙振被祁彪佳的一句话怼的哑口无言,气的一甩袖子不在说话。这二人原本关系就不好了,打架也到没什么,但可苦了同行的谢启坤。 谢启坤年纪比这二人都大,并且谢启坤是姜曰广的同乡,与东林党有些关系,仗着年纪老资格深,这一路上谢启坤充当了二人之间的润滑剂。现在谢启坤看到二人又要打架,赶紧上前劝解道:“二位,以后你我三人同城为官,应该齐心协力才是!” 谢启坤说完看了看岸上,一个中年四品官员正站在码头上迎接自己,赶紧说道:“二位,那个官员应该是苏州知府陈子龙,二位快上岸吧!” 祁彪佳瞪了张孙振一眼,然后第一个走上码头。在码头迎接的正是苏州知府陈子龙,今天他来迎接三位上官。马铖身为江南督师,官职比这三人都大,自然不用亲自到码头迎接。 陈子龙与祁彪佳同为东林党,但是二人关系并不好,当年祁彪佳力主兵贵神速占领南京,可是陈子龙却说要留在苏州坚守。如果陈子龙是武将也还罢了,偏偏陈子龙是文臣,还是祁彪佳的同门师弟,这就让祁彪佳感觉陈子龙特意拆自己的台。 陈子龙看到祁彪佳等人上来,赶紧行礼道:“卑职知苏州府陈子龙,拜见抚台祁大人、藩台张大人、臬台谢大人!” 祁彪佳看了看陈子龙身后,除了两个绿袍七品小官在无其他人,大概这两个七品官是苏州城内的吴县、长洲两县的县令,可是马铖呢? 祁彪佳瞪眼问道:“马铖呢?为何没来迎接本官?” 陈子龙听祁彪佳这么问心中发苦,赶紧解释道:“抚台大人,督师大人身体抱恙,所以让卑职来代为迎接!请几位大人入城!” “什么?马铖没来?”祁彪佳怒道:“他不知道本官是兵部尚书吗?不知道本 官是他直管上司吗?” 按照明代规矩督师是正一品,官职远远在正二品的巡抚之上,同时督师一般都兼任大学士,而巡抚只是兼任六部侍郎,所以巡抚都是归督师管理的。 可马铖却是个例外,他只是个空头督师,并没有担任任何文职,武职到有不少,什么贵阳侯、中军大都督等。但是武职就有一个缺点了,那就是不管官职多大,都要归兵部尚书管理。 祁彪佳挂的文职是兵部尚书,虽然是兼职,但是按照官场上的规矩应该可以管理武将,同时明末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文官要比武将大上三级。所以现在马铖虽然是正一品,按照祁彪佳的理解应该归他自己来管理。现在直管上官来了,马铖一个一品武将不来迎接,难怪祁彪佳要生气。 张孙振是马士英的铁杆,自然要为马铖说话,听祁彪佳说完在边上讥讽道:“没想到抚台大人官威这么大,是不是要报兵败之仇呢?” 张孙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两个月前的吕城兵败是祁彪佳的一生之耻,现在又被张孙振旧事重提,气的祁彪佳骂道:“你个小人当年就构陷老夫,看老夫如何修理你!”祁彪佳说完就要冲上去与张孙振动手互殴。 明代官场有一个传统,那就是大臣打架,这帮臭老九别看一个个都人五人六的,其实比街头流氓强不了多少。当理屈词穷的时候,动手就成了最合理解决问题的方式。明代历史上记载的在朝会大打出手就有好几次,那些阁老尚书等老头子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更不要说祁彪佳这样四十多岁的地方官了。 谢启坤一看巡抚大人要动手,赶紧上前拦住说道:“祁大人不可啊!这里是码头,要注意官场威仪,不要让御史抓到由头!” 官员打架在朝会、衙门里怎么打都行,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却有些丢人,祁彪佳转头看到码头上的人群,只能强压下心中怒火。 不动手了可不代表祁彪佳算完,但张孙振是正三品布政使,他没有权利处置张孙振,没办法祁彪佳只好拿倒霉的陈子龙发火。 “陈子龙,朝廷并没有行文让你继续担任苏州知府,你这种罪臣不治你得罪就不错了,回家去吧!” 祁彪佳说完甩甩袖子走了,谢启坤也跟着走了,不过布政使张孙振却没走。他上前拍了拍陈子龙的肩膀说道:“人中,放心,他祁彪佳不是守土官,对本省的各级官吏没有处置权,本官会力保你的!”陈子龙也不知道得罪祁彪佳是福是祸,没办法只好躬身感谢张孙振。 明代巡抚与清代巡抚不同,并不是地方官员,明代巡抚有些中央巡查员的意思,可以管理地方政务,但是对各级官员并没有处置权,一省中各级官员的任命权利还是掌握在布政使手中。不过巡抚毕竟是中央官员,真要针对陈子龙非要收拾你,也够陈子龙喝一壶的。 陈子龙和张孙振客气几句,送走张孙振后马上去见了马铖。现在陈子龙已经恶了祁彪佳,为了在官场上生存下去,只能去找靠山抱大腿。陈子龙这个人人品素质都不错,但是也在官场上混了多年,要说他一点没有想往上爬的心思没有,那就有些不切合实际了。 陈子龙见过马铖后,将今天码头上的事情说了一遍,马铖听到祁彪佳竟然让自己去迎接他,气的大骂道:“这个老王八竟然让老 子去迎接他?他不知道老子是督师吗?是正一品吗?” 陈子龙看马铖生气,赶紧将明代官场规则讲了一遍,当说到马铖你并没有兼任文职时,马铖算是彻底的傻了眼。 “他娘的,钱谦益这个老滑头,当年老子小心翼翼的还是着了他的道!” 马铖不管这世还是后世都没当过官,他以为当官还不简单,不就是朝廷任命你是几品就是几品,就和后世新闻中那些什么省长市长一样,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说道。 其实马铖这是对官场制度的不了解,不止明代,就是后世官场也有各种潜*规则,中央组织部的一个小干事,可能只是个科级干部,但是却能随意决定省部级高官的任免,这就是奇怪的中国官场。 原本马铖以为成了督师就是除了皇帝阁老外最大的官,没想到这个祁彪佳一个区区巡抚,就因为挂了一个兵部尚书的兼职,就能管到自己。 想到这马铖有些慌了神,赶紧问道:“陈先生,你说现在本督应该怎么办?” 先生这个词在古代可不是随便叫的,只有为你授业解惑,才能称为先生。陈子龙听马铖称呼自己为先生,十分自得,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个简单,其实元辅早已经为大人准备好了制约祁彪佳的人选!” “我爹早已经准备好了?这个人是谁?请陈先生为小子解惑!” “这就是跟着祁彪佳一同来的两个人,布政使张孙振、按察使谢启坤!” 张孙振和祁彪佳的关系马铖知道,绝对尿不到一个壶里,可是谢启坤不是东林党吗?怎么也能帮助自己? 马铖将自己所想说了出来,陈子龙笑道:“大人想错了,谢启坤虽然出身江西,但并不是东林党,反而在镇江时与那些亲东林的乡绅不睦!同时大人想一下,如果元辅不同意,这个谢启坤怎能升任按察使?” 马铖听陈子龙这么说明白了,吏部就是归自己老子管的,如果没有自己老子肯守,吏部的文选司怎敢将谢启坤的名字报上去?就算报上去也要吏部堂官与内阁行文,这么说这个谢启坤真的是自己老子派来的助力? (写到这和大家谈一下当今官场上的选官制度,比如说某局缺个副局长,想要在提拔一个,组织部就会从众多后备干部中挑选,这个排名是按照成为后备的时间来排的,如果没人做工作,那就是组织部的干部科长说了算,为自己的人往前排一下也是可以的,反正后备干部很多,也不会有人真的会追查到底。人选一般是三个,组织部提名后上常委会,第一步是纪检发言,有问题的这一步就会甩出去,组织部在提名人选。如果这三个人都没有问题后,经常委讨论,然后在其中选一个。这时就是一把手书记说话的时候了,如果他属意第二个,会问组织部长第二个有没有什么特长,这时组织部长就明白一把手什么意思,自然会为第二个说好话,比如工作能力强、文字能力强等等,反正怎么好怎么来,这样人选就定为第二个。如果书记属意第一个,就会说按照正常条例办,大家都心知肚明真正的人选是谁,下一步就是投票,常委过半数后就算通过。当然这是一把手能镇住局面的选官制度,如果一把手不好使,那就麻烦了,很可能几个常委提出多个候选人,最后谁也没得手,局长成了另外一个人也不是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