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诸事
沈琛说到底心疼沈郁,让下人拿来的荆条,几乎没什么刺,虽说松亭力气不小,也未曾手下留情,沈郁所受之伤,却远远比不上当日沈馥,但沈馥也没有把她逼上死路,而是带着周芸等人回到藏珠院,那天以后,正院跟藏珠院越发势同水火,而软玉,越发寡言少语。 那件事过后没多久,沈馥就听闻圆融被沈琛送进京兆府大牢关押起来,说是年后就要发配流放,沈馥不太关心,毕竟是已经处理完的事情,而在新年来临之际,沈泉的教书先生,也终于入住沈家,沈馥打算亲自去看看这人。 “姑娘。” 进来的是芳主,这些日子,软玉有意无意避开沈馥,原先一等丫鬟的空位,沈馥也就索性提拔芳主松亭两个人,如今藏珠院里头,人人都觉得软玉失势,削尖脑袋想把软玉挤下去,但沈馥并未给旁人机会,却也不亲近软玉,这会儿芳主进来,正要禀报教书先生的事,松亭却急匆匆从背后闯进来,冒冒失失的开口:“姑、姑娘…!不好!那个九皇子!还有二郎都来了!江南那一群婆姨,这会儿在门口呢!” 她急匆匆,毛毛躁躁的样子看的芳主好生无奈,与此同时,沈馥往头上戴簪子的动作也微微停滞,不大敢相信的侧头去看,满脸惊诧,隐约还有点畏惧:“你说的是…祖母跟携宁姑姑,已经到咱们大门口,还跟烛照哥哥以及九皇子撞上了?携宁姑姑带没带点绛?” 松亭一概摇头,她只晓得那老婆婆是姑娘祖母,年轻一辈的沈家人她是半个不认识,沈馥颇感头疼,倘或江南宅院来的只是祖母跟那个不嫁沈琛便终身不嫁人的携宁姑姑也就罢,若是将那个被捡来的,却顶会死缠烂打的点绛也带来,又撞上那两位人中龙凤,想必不能善了,一想到每回鸡飞狗跳的姿态,沈馥就觉得自个儿头都变大,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匆匆起身就要拿大氅出门,偏又找不到,情急之下,沈馥不由提高嗓音:“软玉,我那件狐狸毛的大氅在哪儿?快拿来,咱们去见见她们,免得出乱子。” 软玉说是避开沈馥,实则时时刻刻都等着沈馥唤她,这会儿既得沈馥呼唤,自然也就不闹什么别扭,刚进门就轻车熟路将沈馥衣裳拿出,替她收拾清楚,芳主跟松亭知情识趣,松亭更是仗着年纪小开口调笑:“果然姑娘最疼软玉姐姐,软玉姐姐也疼姑娘,这么一叫,姐姐来的飞快,又稳重,怨不得我们两个总是在姑娘这里吃挂落。” 沈馥软玉都是脸皮薄的主,这会儿给这么一说,双双脸红,软玉不客气,伸出指头在松亭额上狠戳,又好气又好笑:“油嘴滑舌的泼猴!仗着我这段日子心里不爽利没空收拾,倒编排起我来,看我待会儿回来,让不让芳主撕烂你的嘴!” 松亭又是叠声讨饶,这些日子的不痛快与沉郁,倒在几个姑娘家的嬉笑间烟消云散,藏珠院里那些惦记软玉位置的,这会儿听见屋子里一阵阵欢声笑语,个个都唉声叹气,那点争强好胜的心,也被掐的干干净净,软玉的威风大涨,暂且不提。 藏珠院里头一群人往这边赶,正门外,宋衿跟蔺赦也颇为难堪,那沈老夫人合青大袄,额上戴昭君套,藏青白领对襟,花白发上华胜老气,看着倒也端庄,偏偏半点不管此刻纠缠他俩的小女子,那姑娘额角一点朱砂,艳丽,看着比沈馥小几岁,胭脂雪窄褃袄,下头配条水红裙子,齐整金头面,鲜亮而招摇,吊梢丹凤眼,水湾眉,唇薄得不像话,这会儿仗着年纪小,亲亲热热就往宋衿怀里凑,眼风还不住往蔺赦那里落,口中吴侬软语听着竟有些腻味:“烛照哥哥,好多时候不见,你怎么不搭理我?这位又是谁家的小哥哥,好俊。” 蔺赦不待见她,更是不搭理,宋衿却深知这位是沈老夫人心尖尖,那位沈家老姑娘携宁的心头宝,倘或惹得这位哭闹,指不定就要把账算在藏珠身上,他如何舍得她新年里都不快活?因而心中再腻味,也不得不勉强应付:“这是九皇子,点绛,不可造次,再过些日子,我与你藏珠姐姐就要成亲,你莫要胡来。” 他本意是提醒这姑娘不要在皇室跟前放肆,却没料到这点绛自幼在江南给娇养惯,生的又好,成天都被人说来日要做皇妃,此刻见个皇子,哪能轻易放过,只见她离开宋衿,巧笑嫣然凑蔺赦面前,娇滴滴又要开口,偏这会儿沈馥赶来,看她这副作态一阵头疼,连忙开口制止:“点绛,莫要胡闹。” 她这一出声,惹得一群人视线全落她身上,今日沈馥来的匆忙,没空跟软玉打太极,因而也就被软玉哄着穿鲜亮颜色的衣裳,大红琵琶袖交领缠枝莲上襦,下头雪色红梅裙,头发也难得娇俏,只堪堪梳起,两缕极长鬓发坠红珊瑚的珠子,首饰简单,偏都是上好红玉,白雪地里头走出的红梅仙子一般,点绛霎时间就没什么心气儿,却越发厌恶沈馥,年年都来抢她风头! 蔺赦、宋衿两人许久未见沈馥,此刻眼中俱是欣喜,宋衿更是稍稍松气,带着蔺赦走到沈馥身边,悄然开嗓:“姑父要为泉哥儿寻先生的事儿被爹知道,他特地求的恩,让九郎来教,我也就跟着一同过来,只是如今点绛不省心,藏珠你须得小心,免得新年里吃挂落,折腾的不安生。” 沈馥闻言,颇为讶异看向蔺赦,偏又想起那日两人独处,耳尖稍稍泛红,在外人看来,便是她跟宋衿郎情妾意,惹得原先就亲昵宋衿的点绛一跺脚,转身去马车上请人,而沈老夫人也放下车上布帘,给下人搀扶着下车,沈馥见状,心头发紧,也顾不得宋衿蔺赦还在,匆忙俯身行礼问好:“请祖母安,请携宁姑姑安。” 沈老夫人几不可见点头,算是受礼,那携宁却磨蹭着下来,蔺赦不满看去时,但见个瓜子脸,杏眼的单薄夫人从车上下来,生的颇为娇柔,眉眼风流不似京中,又穿的素净,偏还边咳边说,倘若不知情,还要以为是沈馥做什么事气着她:“藏珠越发长大,我这个姑姑也欣慰,只可惜嫂嫂福薄,没福气见你,否则不晓得要多欣喜。” 这话说的柔,偏又尖酸,绵里藏针,蔺赦只觉牙酸,平日里也不是没见后宫争斗,但酸成这样的,倒是头回,哪有动辄拿旁人幼年失恃刺人的? 沈馥却意料之外的不曾动怒,反而姿态更低,抽出手绢掖掖眼角不晓得有没有的眼泪,一句话把携宁气的差点儿变脸,只听她说道:“娘亲想来不会难过,与父亲心心相印,又是沈家主母,这一生求仁得仁,不必难过,倒是姑姑。如今还未说亲怎么好?此番来京,可要藏珠与父亲说上一说?” 携宁银牙紧咬,心头恼怒,谁不晓得她如今不嫁是因为当初沈琛表哥迎娶宋行云?这样年纪还不嫁人,不就等着他松口?这个小妮子偏偏伤口上撒盐,还要表哥给她介绍夫婿,当真是杀人诛心,一时间,她竟有些喘不过气。 “藏珠,这是你姑姑,她的婚事几时轮到你操心?还不住口,你母亲这会儿在哪里?让她腾院子出来,携宁体弱,京城寒气重,可不能将就。” 蔺赦不知其中关窍,只知道此刻沈馥占上风,正要去问宋衿时,沈老夫人的声音却从后头传来,沈馥闻言,低声应答:“藏珠失言,祖母勿怪,母亲这些日子想来是忙着照顾展贝,这就带您去正院。”她又匆匆从两人身边走过,小声提醒:“你们先去泉哥儿那里等着,待会儿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几个人各自分散不提。 正院里头,虽然沈郁伤的并不重,却也不肯见风,生怕留下疤痕,周芸更是全心全意照顾,其余杂事一概不理,因此也就不晓得沈老夫人到来,等到沈馥带人进入正院的时候,周芸正小心翼翼给沈郁换药,温香叠翠也晓得沈老夫人厉害,连忙进屋通知:“夫人,老夫人这会儿带着那两位在等您,大姑娘也在。” 周芸捧着瓷碗,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往年被老夫人立规矩狠狠磋磨的记忆又涌上心头,历历在目,偏偏她身为沈家的儿媳妇,还不能不去,而沈郁也深知自己祖母刻薄,担心自己不出门会因此连累周芸,不由得挣扎起身,企图下床:“娘,我跟你一起去,免得那个老虔婆挑刺。” 她想法是好,可周芸哪里舍得?自己的心头肉满脸伤痕,外头寒风吹过,万一留疤,她可不舍得。这样一想,周芸便抬手轻拍沈郁手背,温声安抚道:“你莫怕,娘去去就来,他们两个总不可能把我吃了,你呢,安心养伤,等年后好好出风头,听见没有?” 沈郁见她这样坚持,便也不再争执,只嘱咐周芸小心,两母女亲昵片刻,周芸才提气收拾,小心翼翼往正厅去,甫一进门,就遭到沈老夫人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