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统御
沈馥看她一溜烟的走远,才皱起眉头,芳主以为是她体寒风冷,急忙上前替沈馥紧了紧大氅系带,体贴道:“待会儿进屋会好些,六局里头都有地龙的,姑娘办公,也能舒坦些。” 此处人多眼杂,沈馥自然不好方面同芳主商量什么,只轻轻点头,两主仆不紧不慢行至上回秦掌乐带的地方,推门看去,但见里头大大小小的掌乐女史们神情懒散,书翻笔倒,颇为凌乱。 而沈馥开门动静,自然也让那些人转头看来,分明知晓当初坐沈馥位置的高典乐如今已被处置,但这些伺候的女子面上仍是漫不经心,都说法不责众,这沈司乐,难不成还能弄死这一屋子的人? “听闻再过几日宫中就有宴饮,怎么,你们这般行事,当真不怕耽搁不成?” 沈馥视线扫过众人,不由得皱眉开口,显得有些不悦,但如今屋子里品级最高的邱掌乐却颇为懒散,她看着年纪不小,想来是尚仪局的老油子,对沈馥这种礼聘进宫的贵女,自然不待见。 “司乐说笑,咱们这群人小鱼小虾的,比不上杜司乐那边,行事有章法,自然也就只能这般作态,谁让咱们这里没人说话算数呢。” 她这话倒是把楚淮月那起子人捧的高,又轻蔑带酸,饶是芳主好气性,此刻都按捺不住,要开口替沈馥说话,沈馥却不恼,绣履绕过地上散乱公文,端坐上首。 那位邱掌乐看她这般年轻,却如此沉得住气,不由心下警醒,面上却仍旧是个漫不经心的模样,沈馥见她如此,不由心下不满。 正要开口,却被对方截胡:“沈司乐可莫要责备,毕竟这屋子里的都是如此,倘若司乐看不下,咱们这些姐姐妹妹,就只能去找乔尚仪请辞。” 沈馥原本言语骤然咽下,她如今才知道,这宫中个个都是人精,不是省油的灯,倘若今日镇不住这些老油条,日后她在尚仪局,算是彻底没了权威。 “邱容,你怎么还是这般胆子大?难不成当初周司乐行事,你也是这般刁难,偷奸耍滑不成?” 正当邱掌乐挑衅沈馥,而沈馥察觉自己有些难以应付的时候,苏姑姑穿着身莲青缎面团花窄褃袄,翡翠色的裙子,轻飘飘开口,带着汤婆子来,又殷勤伺候沈馥捂上,才环视四周:“怎么,当年我就是这么管教你们的?” 苏姑姑在宫中资历老,屋子里的这些人,说起来都算是她徒子徒孙,哪怕是在杜司乐那边,也有一群人得承苏姑姑的情,如今她出面,屋子里那些不安分的人骤然停歇。 但其中并不包括邱掌乐,她虽说是苏姑姑一手带出来的人,心中却不大服气,在她看来,倘若不是苏姑姑当年不肯提拔,她怎么会时至今日,仍旧是个掌乐? 因而眼见着苏姑姑为沈馥撑场子,邱掌乐也只是稍稍坐直身子,颇为敷衍的向苏姑姑问好,话锋一转,又针对沈馥:“向师父问好,您已经不是尚仪局的人,何苦如此呢,难不成沈司乐年纪轻,就只能靠老人帮衬?” 这话说的自然不太中听,但沈馥养气功夫颇好,不仅不生气,还慢条斯理从苏姑姑那里接过汤婆子,惬意揣在怀中,乜斜着眼去看:“邱掌乐当真聪慧,我自然年纪轻,不倚仗长辈倚仗谁,但这司乐的权利,还是拿得起的。” 这边说着话,沈馥还不忘当着她们面拿足官家女子的架势,又是芳主收拾软枕,又是苏姑姑沏茶来奉,末了,沈馥还捧着茶盏,不经意般露出那枚司乐公章:“高典乐前车之鉴,希望诸位能引以为戒,倘若实在记性不好,仗势欺人这种事,本司乐,也做的很顺手。”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在场的众人大都有那么点官家背景,在家里也是千娇万宠的,登时就按捺不住想开口讽刺,但一想到沈馥背景,纷纷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在原地。 这位沈司乐,虽说父亲官位不高,偏偏是那长宁宋家的掌上明珠,眼中珍宝,想给她治罪,少说也得是个嫡亲郡主,可如今…宫中阳盛阴衰,哪来的嫡亲郡主! 邱掌乐还想再说什么,但沈馥满是戏谑的目光同她对上的瞬间,她就立刻噤声,虽说杜司乐的大腿的确好抱,但眼前这位就算当场打死自己,杜司乐也不敢直接对上人家啊。 “看来邱掌乐是认可我这司乐的位置,既然如此,有劳邱掌乐先将年后诸事拟个章程出来,后宫亲蚕,还有春闱后的鹿鸣宴,有劳了。” 其实这些事沈馥亲力亲为当然最好,但如今她掌管的一部分人各怀鬼胎,倘若她上任头件事就要自己动手,岂不是给这些人日后偷懒的由头?这个风气,沈馥并没有开先河的打算。 而邱掌乐听她如此,更是面色难堪,她品级不算高,平日里做些零星琐事已是极限,如今要操持诸多宴会的章程,于她而言,自然颇为吃力,而最要紧的是,这位司乐,似乎没有让人帮她的打算。 “司乐…年后诸事繁杂,奴婢恐力有不逮…” 邱掌乐深知自己对这些事自然处理不清,倘若有什么差错,罪名下来,不是自己能扛得住的,因而哪怕心中不服沈馥,此刻也只能服软示弱。 沈馥视线睨过此刻低头的她,有些讥讽,手指不轻不重敲击着桌面,沉默不语,却给予邱掌乐颇大压力,眼见着邱掌乐就要撑不住,她才开口:“既然如此,让苏姑姑帮帮你,你肯不肯?” 这算是意外之喜,苏姑姑曾协助乔尚仪掌管尚仪局,对这些事自然清清楚楚,协助邱掌乐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但问题在于,苏姑姑是沈馥的掌事姑姑,在宫中如此,只会被划分成沈馥一派。 沈司乐这是在逼着她低头选择,顺者昌,逆者亡,如今尚仪局两位司乐里头,虽说明面上看来杜司乐势大,但大都是没什么经验的,杜司乐跟楚典乐更是年纪轻,断不可能帮她处理这些事,至于年长些的,也须辅佐杜司乐两人,哪有功夫搭理她呢。 可倘若答应,那两位的手段不是自己能抵抗的,但不答应,必定难以周全行事,到时候天子震怒,自己也难逃一死。 “多谢沈司乐。” 到最后,邱掌乐还是为自己性命向沈馥低头,而邱掌乐这一低头,屋中以她为首的众人也不得不在表面上迎合,至少明面上是要如此。 但是在一片和谐中,却有一名不起眼的小宫女,偷偷溜出门去。 “你说什么,连邱掌乐也向那个小蹄子低头?” 那名宫女出门后左拐右拐的,登时就走进杜司乐那派人惯常用的地方,恭恭敬敬向杜司乐回话,而先前被乔尚仪打发去唤沈馥的小宫女此刻正伺候着杜司乐笔墨,偷偷抬眼觑那通风报信的,暗中记下长相。 “千真万确,邱掌乐同意苏姑姑帮她做事,那苏姑姑可是沈司乐最贴心的人,倘若不是交好,如何能做到这种地步?” 杜司乐的脸色登时就不太好看,高典乐本是她用来掣肘那沈家娘子的棋子,却无端因为不知如何起的一次宫中叛乱不得不放弃,好不容易又捏住那邱掌乐,如今又被沈馥降伏,当真是有些相形见绌的味道。 “你先下去吧,芸碧,领着她下去收赏。” 楚淮月看见杜司乐这副表情,就晓得她心里不痛快,先开口将那通风报信的姑娘打发出去,然后指使伺候着杜司乐的芸碧将人领出去,屋中就只剩下她与杜司乐两人,她这才不紧不慢:“你恼怒什么,咱们在宫中这些辰光也不是白耗,真要做事,并不会差,这宫中可不是宋家一手遮天的地方,后宫向来给皇后娘娘把持,哪怕是陛下有心回护,你以为,能在娘娘手下救人吗?” “可她如今身后站着淑妃,连你惦记的那位也护着她,更何况你应当比我清楚,苏姑姑是什么人?当初要不是她谦让,如今的尚仪局,就不是乔尚仪,而是她!” 虽说楚淮月颇有耐心的安抚杜司乐,但她仍旧烦躁不已,见如此情景,又牵扯到蔺赦,她心里更是说不清的烦闷,难得一见动怒:“你倘若就知道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你还不如早早去找沈馥讨饶,更体面痛快些,没必要在这里同我说什么。” 她此刻眉眼带煞,引起杜司乐最深处的畏惧心,不由得收声,小意赔笑道:“你说什么呢,我这也是担心,断然做不出那种事的。” 虽说杜司乐已经服软,但楚淮月仍旧心情不佳,只是面上恢复平日里的温柔可亲,无奈道:“未战先怯最是要不得,尤其是对那个小妮子,她如今势大,倘若咱们示弱,那个丫头借势而起,一来二去,此消彼长,咱们可就没什么出头之日了,如今之计,还是想着如何在年后宴会上博得头筹。” 杜司乐稍稍放心,因为众所周知,乔尚仪最是看重尚仪局的差事,就算有心偏袒,也不可能当着众多尚仪局女官的面做什么事情,如此想着,杜司乐竟也稍稍松气,专心专念想着如何处理这件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