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在牛车上铺上一层稻草,稻草上面又铺了一条被子和一张褥子,等众人把该带的该拿的都放上车,最后才用木板把褚不焕抬上了牛车。那身棉衣原来的主人身材不及褚不焕壮硕,好在北方的棉衣在做的时候就偏大一些,所以褚不焕才勉强能穿上,只不过裤腿、袖口都有些短,门襟上的一排系扣也绷成了一条直线,看上去有些搞笑。 用水浇灭炉火和灶坑里的火星,褚家二老锁好房门、院门,最后再望一眼这个他们一家人住了二十几年的农家小院,别说褚大娘泪眼朦胧褚大爷鼻子惺忪,就是褚不焕这个八尺高的汉子也有一些不舍了。 褚不焕躺在车的正中间,头枕在褚大娘的腿上,褚大爷坐在儿子的脚边面向褚大娘,怀中抱着那两只嘴和脚被牢牢捆住的大白鹅。杨树林是老庄稼把式了,赶牛车的任务交给他,司马措和其他人分别坐在车子的两个侧面,这样有利于替褚家三口挡住外面的视线。 牛嘴上罩着一个铁丝编成的笼头,杨树林坐在车辕上拽紧缰绳不让牛发出一点声音,一车人悄无声息地从屯子后面的田地边上绕到屯子的西头,牛车出了孟家屯,杨树林一个响鞭就挥到了牛背上。 这是一头两岁的黄牤牛,黄牛指的是牛的品种,并不是说它就是黄色的,这头黄牛的毛色就是砖红色的,牤牛体大力也大脾气更是不怎么好,先前杨树林拼命地拉着它的缰绳差点没把它的鼻子给扯豁了,现在突然放松了控制又给它一鞭子,牤牛也不知道自己是气愤多一些还是兴奋多一点,总之是突然四蹄刨地、后蹄发力,猛地就向前冲了出去。 日头在西山留下最后一轮光晕,橙黄的天边蔓延下来,目之所及是镶着金边的大地。风雪在身后追着牛车,道路两侧的白杨树躯干笔直冲天,苍茫天地间,前途坦荡后路无阻,司马措眼中此情此情是一副最美不过的山水画,而他就是那画中的人。 还不等太阳落山,皎洁的圆月就已经在天边远远地挂着了,等太阳终于归家,它才正式担负起了自己的使命,地上清辉一片,路上牛蹄声声。 牤牛玩了命似地奔走了大半夜,终于在土地庙里杂扫晚上也负责打更的李三把丑时的梆子声敲响之前赶到了安义镇。在褚大爷的指引下杨树林把牛车径直赶到镇子里唯一一间旅馆的大门前停下。 雪已经停了,月色更加明亮,跑了一夜的倔脾气的黄牛此时已经全身是汗,粼粼的汗珠顺着它光滑的红色牛毛一颗颗往地上掉,如此寒冷的夜里它头上竟然还在冒着白气。杨树林率先从车上跳下来,伸手拍了怕牤牛的额间:“好样的,小伙子!”他年年伺候牛马,却没有一头属于自己的牲口,这匹牛虽说牙口小了点,可是真对自己的脾气。他一路上都在想回去以后怎么跟司马措说让他接着管它呢。 小牤牛好像听懂了杨树林的话,牛鼻冲天使劲地对着杨树林就噗噗了两下,一口带着它口味的热气喷到了杨树林的脸上,那样子既有些骄傲又像是在撒娇,弄得杨树林脸上笑开了花。没人去理会这一人一牛之间有什么故事,让少宇和朱明去叫门,司马措跟褚家二老一起把褚不焕扶着坐起来。 安义镇上虽然就这一家旅店,可是一年到头生意并不是很好,今天有客明日无人的,好在是自己家的房子,店主秦大山天生右腿有残疾,除了这看店做饭喂马收钱的事别的他这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人也做不来。 今年的雪比前几年都要大一些,那些平时趁着冬天里串门走亲戚的人也不见踪影。一整天店里都没有客人,又没有什么夜间生活,可是担心夜里会有突然造访的客人,店主秦大山还是像往常一样把客人住的大铺炕烧的滚热,又给几个水壶里面灌满了滚烫的热水,然后在天刚摸黑的时候就钻进了自己热乎乎的被窝里,睡不着眯着。 “啪啪啪”连环的打门声过后就是一个青年人礼貌而急切的喊声:“请问有人在吗?老板,麻烦开一下门,我们要住店。”这么多年来李三雷打不动的梆子声伴随着自己如梦,然后又一个时辰醒来一次,约莫着快到丑时了,秦大山叹了口气,从被窝里爬起来,套上棉裤披着棉衣,在炕上的火盆中点燃灯笼,一瘸一拐地奔大门而来。 “别敲,就来了,腿脚慢,你等一会儿。”像他这种开在乡镇上的旅店挣得都是十里八村熟头熟脸人的钱,用不着像大地方店小二那样一口一个“客官”点头哈腰的招呼人。 把红纸灯笼的杆子用咯吱窝夹住,两只手一起用力取下大门上的门栓,“嘎支支”一声响,大门被他从里面推开,扫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两个人和他们身后的一辆牛车,确定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秦大山重新拎着灯笼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说:“牲口棚在院子左边,中间的房子是人住的地方,炕够大能睡十几个人,如果有女眷也可以去靠右边那间小一点的屋子。炕都是热乎的,屋里的桌子上有热水,太晚了,恕不提供伙食,想吃什么可以自己做,厨房跟大屋子在一起,食材自己取。或者等我明天醒来再说,一般情况下一晚上是饿不死人的。还有,最后进来的人别忘了把门关上。” 除了知道秦大山为人的褚家父子,其他人都觉得这个老板过于怠慢了,按照秦大山说的,杨树林把牛车赶到牲口棚卸了下来,槽子里有铡好的草料,还有一个用来喂水的木桶。把小牤牛拴在草棚中间的木桩上,杨树林给它喂过水以后又给它往槽子里加了一些草料,最后想了想,又把身上穿的一件外衣脱下来系到了牤牛的脖子上,然后哆哆嗦嗦地抱着肩膀跑进了司马措他们去的大屋。 把褚家三口在旁边的小屋安顿好,司马措等人也准备抓紧时间休息。几个人正坐在炕沿上拖鞋脱衣服,见杨树林这副模样地跑进来都不由一愣。 “我说老杨,你这是弄什么呢,怎么连衣服都让你的小牤牛给扒了?”朱明跟杨树林年纪差不多,两个人早已经混熟了,一路上杨树林不停地称赞小牤牛多好多好,现在谁都知道他把小牤牛当成了宝贝。 “没,它出汗了,我怕它感冒,把俺衣服给它披在身上了。”杨树林也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赶紧解鞋带,这一天下来铁打的汉子也觉得吃劲,没几分钟,屋子里就想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街道上李三的丑时梆子声终于敲响,秦大山也满足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