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下肚,造反的五脏六腑终于是投了降,喊那摊主端来一碗滚热的面汤,捏起根小牙签一边剔着,一边小口小口的喝着。 聚在大柳树下面的人群已经是散了不少,依稀着从人缝里能看到一个穿灰色棉衣的小妇人怀抱着个奶娃子正在那低声的哭着,想必是娘俩个遇到啥困难了,侧耳听了听,周围人乱糟糟的也没听清楚说啥,看那小妇人哭一会儿就看看襁褓里的奶娃子,满脸着急的样。 估摸着是这奶娃子发了啥急病,这妇人又没钱给他治就大冷天的跪在那儿筹钱吧,这场景见的多了,尤其是在周郎中开的善仁堂门口,一群一群的,有些头发胡子一码白的老头儿,为了救自家的孙子,跪在那梆梆的给周郎中磕头,希望他发发善心救上一救。 开药铺的、坐堂当郎中的说到底还是做生意,没有钱人家就不会给你看,更不会出手给你治病。 病这个东西,不是一两贴药就能治好的,它的调理,轻的十天半月,重一些的一两年的都有,一贴两贴药赊给你,那以后的?总不能都赊给你吧,人家还得进药材呢! 所以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有时候也怪不得人郎中心狠。 哐哐哐,一阵铜锣敲响就见街上人群呼啦啦的都往那边走去,赶紧拉住一人问问,道是有个耍猴的伶人来了。 小猴子蹦蹦跳跳甚是可爱,有些猴还能学着人的模样举着棍子满场耍武,狗儿老早以前看过一次,当下就撇了汤碗付了账就要往前跑去。 转身的同时,眼角对着那柳树底下的年轻妇人匆匆一瞥,这一下,身子就定在了哪里。 这妇人长得只是一般,但那鹅蛋脸上两只眼睛留下的泪水,被这冷风一吹竟凝固在了哪里,远远看去泛着晶莹的亮光。 泪痕这般明显,那得要流出多少泪水才行,这一幕让自己不自觉的就想起了那个血与火的画面,那时娘亲脸上的泪痕也是这般浓厚。 围观她的人被耍猴的铜锣声都吸引走了,大柳树下就只剩了她娘俩在哪里孤零零的呆着,狗儿叹口气,慢慢的走了过去。 地上那么凉,这年轻妇人就这么直愣愣的跪在哪里,或许是哭的累了,一个人正在那里默默的低着头。 妇人的前面有一张白麻布片,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开头是: 卖身救夫? 狗儿一愣,怎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赶紧低头再看。 为救夫君出狱,十贯钱卖自身五年。 这…… 抬头看看那年轻妇人,才二十多岁的模样。目前东城员外家的丫鬟仆人们,一个月也能有五钱的工食银子,节俭一点的一年也能攒个四五贯铜钱,这么一算岂不是亏了? 狗儿就指出来问她,那年轻妇人的嗓子早已是哭哑,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粗粗的道:“奴家要今日一次付清。” 狗儿心道,怪不得好些人只看不出手,一次性拿出十贯钱也只有东城坊的员外们了。 既然看不成猴戏了,狗儿也就不着急了,当下就蹲在她旁边闲聊道:“嫂嫂,能告诉俺你夫君是犯了啥事被衙门抓走的吗?” 那妇人抬头看了看狗儿,叹口气就轻轻的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同村里的一个巧手走到了一块儿,有一次被赚去做眼儿,当时也没什么事,后过了几天,那巧手再作案时,失了手被主家抓住送进了衙门,然后就把俺夫君给供了出来。” 狗儿摇摇头,说她夫君交友不慎吧,也不全是,说白了还是他自身起了不该有的念头,才会得了这么一幢祸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案子可是断了?”狗儿又问道。 那妇人道:“是今冬的事,家里遭了灾,娃子又突然生了病,实在是没钱吃药,他爹就,就,唉,都怪俺埋怨的他紧,才让他做了这坏事!他平常是个很老实的人,呜呜呜……” 那妇人越说越伤心,片刻间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这女的一哭,狗儿的头就大,烦的不行就想起身离开,站起来想了想便又耐心蹲了下来说道:“嫂子别哭了,你家小娃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生病?” 那妇人收了声,用手掩了下怀里的襁褓道:“俺儿没事,他在睡觉。” 话音刚落,她怀里的娃娃就醒了过来,或许是饿了扯着嗓子就开始大哭,那妇人左右看看,见周围没什么成年汉子就掀起了衣角,喂给孩子。 狗儿看着襁褓里的娃子吃的香甜,嘴里的舌头就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 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在那妇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转身跑到旁边的混沌摊去买了碗热混沌端了过来,对她道:“嫂嫂,您趁热吃!” 那妇人赶紧摆手道:“谢谢小郎君了,俺不饿,你吃吧!” 她能不饿么,大冷天的跪在这儿哭了这么久了,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狗儿叹口气道:“嫂嫂,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看顾下怀里的娃子啊,再说俺都吃过饭了,这碗混沌买过来,再拿过去,人家摊主可是不给退钱的,你就趁热吃吧!” 见狗儿这么说,那年轻妇人就红着脸点点头伸手接了过来,一边揽着怀里的娃子,一边稀里呼噜的吃了起来。 一碗混沌也没几个,见她吃完狗儿就拿过碗想去再盛些,那妇人赶紧阻止道:“谢谢小郎了,你不要再买了,俺已经饱了!真的不吃了。” 狗儿叹口气,正好兜里也没装够钱,就顺着她的话把碗还了回去。 返身又回到她跟前,蹲着问道:“那你夫君的案子怎么判的?” 妇人低沉着音道:“判的是窃盗罪,当庭断了二十脊杖,又罚了两贯钱赔了主家损失,断案的官爷说还需监禁三月才能放出来!” 狗儿掐指头一算道:“这冬天时候判的案子到今天也快要三个月期限了,那你怎么突然要这么多钱?” 妇人道:“俺也不知道,今天有几个差役找上门来,说衙门里的官爷说了,马上要过年了,剩下的日子要折算成罚金,一共需要十贯钱,就可以把俺夫君放出来了,如若不然这件案子就要贴了封条,等来年再重新审过,说不定就要刺了面发配到军前当苦役!” “俺曾听邻居说过,在军前当苦役,十个里面十个回不来,死了尸骨都找不回来,俺家娃儿还这么小,不能没有爹爹,迫不得已只能把自己卖了换些钱把俺夫君从大牢里捞出来。” 话说完那妇人就低着头漠然无语,狗儿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这帮黑脚狗也忒无法无天了吧!人家明明要马上出狱了,你这么折腾,明显是让人家全家过不好年啊! 先不说案子判了又判,光是充抵军前这事儿,曾听爹爹说过《宋刑法》中,这种偷窃的小案再刺配也去不了军前。 想必是那帮衙役在吓唬这个无知妇人,好让他们讹诈些钱财出来。 小钱吧也就无所谓了,十贯钱!这是要逼死人的节奏,普通的四口之家一年也才花用十贯钱左右了。 这妇人怀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子,你让她去哪里弄这么一大笔钱,除了去借吃人的高利贷剩下的也只有卖身这一条路走了。 这几个衙役心也太黑了吧!若是遇不见也就罢了,但今天正巧被自己撞见,这个事儿自己说啥也要问上一问,那怕是惹刘三郎生气,也得把事给他讲清,光天化日之下不能一点良心没有。 当下就搀扶起这个妇人,问了他夫君的名字,然后就告诉她在路对面的茶汤铺子等一等,自己衙门里有个熟人可以帮忙问问,然后就在她感恩戴德的谢谢声中大踏步的向衙门走去。 遁寻着老路,直接去了衙门口东边的小侧门,对着旁边挎着腰刀守门的捕快道。 “劳烦哥哥进里面给赵捕头捎句话,就说小狗儿有些杂事要麻烦麻烦他!” 能在衙门里作公的人,能力行不行先放一边,这脑瓜没有一个是蠢的,见狗儿说的这么随性,那汉子也不问些别的,直接回了句稍等,就转身走了进去。 不大会儿赵捕头就匆匆走了出来,见了狗儿就抱怨道:“我说小狗儿啊,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找哥哥有啥事儿!今天哥哥是忙的脚不沾地,真没有闲功夫陪你唠嗑,等过了今日哥哥与你好好聊一聊!” 狗儿看看左右就把他往偏僻地方拽了几步道:“赵哥哥,小子有个事儿特地来请教你一下!” 赵捕头歪着头见狗儿似乎真有事说,就点点头道:“说吧,啥事?” 狗儿道:“小子想请教您个案子!” 赵捕头一愣道:“啥案子?” 狗儿咳嗽一下,清清嗓子道:“有两个贼,一个去偷一个在把风,不巧都被抓了,衙门打了板子,又判了罚金并监押三个月,正在服狱中,正巧遇到衙门过年,请问来年开印后这案子会不会再重新审过?会不会刺配到军前效力?” 赵捕头见狗儿越说音越大,表情是越来越不平,自己是办了老些案子的老公人了,察颜观色这套早是炉火纯青,知道他在为人打抱不平,当下就指着他呵呵笑道: “想不到,你一个连饭都快吃不饱的小乞儿居然还有心思替人打抱不平,不愧是许多人称赞的‘南城小善人’啊!” 狗儿瘪瘪嘴道:“什么南城小善人,俺只是看不得娘儿俩个,大冬天的被衙门里的官差逼迫着跪在街上‘卖身救夫’!” 这下反轮到赵捕头惊愕了,一把抓住狗儿的手问道:“什么卖身救夫?到底怎么回事?你跟俺仔细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