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大天亮,等出去点卯的民夫们回来了才起床,这样的日子对于前方正在打仗的将士来说,那就是罪孽般的好日子。 没办法,管营的将校说了,护送民夫来的衙役不归他管,有什么事儿,可以去后军营帐里问问。 衙役们又没个牌子,也没法出去啊,所以这十几个衙役就成了“黑户”,点卯和干活这些事儿是民夫们干的,民夫册页上也没他们的名字,所以也不用去,这帮衙役就被困在了营房里,好赖还有口吃的,也有地儿住,不至于饿死冻死。 本来这事儿狗儿可以帮忙,但是狗儿想到上一次被他们忽悠,心里生气还来不及呢,才不管他们。 其实能帮忙的人很多,巡逻的兵士,管营的将校,甚至是即将去后军库房领粮草物资的那两民夫营营主,也都可以,但有些人的脑袋就是笨也或者是舍不得花钱,所以这十几个衙役就天天在营房里耗着,等着机会离去。 军营粮草物资的发放是有定期的,大军固定日子从周围州县仓库里,派押粮官领来物资。 每次半个月或者一个月的物资,中军帅帐会登记造册,然后安日子分给各军仓库,每支部队领物资的日子都不一样,吴璘的军中是七日一领,到时候各军派诸槽官兵去中军领来物资,然后再以三日之期发给各营,到了日子,营主便派手下兵丁过去领物资。 这个法子一是可以制约手下兵士,二呢也可以避免手下将士乱吃浪费。 唐小七作为民夫营庚六假营主是要过去领物资的,旁边庚五营的李虎和黑牛也是要去。 临走前唐小二特意问狗儿要不要跟着过去玩耍,狗儿只顾着睡觉就没理睬他。 唐小二见状就喊了其他人过去,一行人拉着五六辆板车漫步而行。 粮草,不仅仅指米粮和喂马吃的草料,还有茶米油盐这许多样东西,除了银子不在这里领,其他的生活物资都能在库房里领到。 管仓的叫管仓使,也叫提举仓使,下面有管米的、管盐巴的,管箭矢的,管草料的诸多槽官,有的管一项,有的管好几项,下面再配上一些干活的民夫。 这帮人,除了领头的管仓使是个从九品的小官,其他的都是些不入品的官,像狗儿一样只有领饷银的“阶”,有的是军中普通的兵士立功升迁上来的,有的是从附近州县征调来的吏员。 唐小七一行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一回来就对着众人咒骂,嫌弃管军资的军爷们谱摆的大,装粮食的斗根本没平也算一斗,民夫们给县衙交粮食时那用的都是大斗,而且还是挂尖的。 吐槽的音大,狗儿也没法再睡了,便起床出去洗漱,听见他们骂仓库里的诸槽官做事卑鄙,还特意附和着他们取了个“耗子官”的外号。 等洗漱完毕恰好肚子也饿了,见他们还站在一旁吵吵嚷嚷,便开口安慰道:“天下的官都这样,不往自己口袋里扒拉点那才是奇怪,少点就少点,又不用咱们花钱,肚子都饿了,怎么不去煮饭?” “别提了,管盐巴的新槽官一直没去,别的槽官也不敢插手,可巧的是管仓的大官去了军帐说事儿去了,人家就让我们等会儿再去!” 狗儿叹口气,“这槽官真牛气,军中军法如此森严,这个家伙还敢玩忽职守,嘿嘿,绝对会有好戏看!” 泥腿子们最喜欢看那些大官们挨打了,一个个叫着好的等着瞧这处好戏。 果然好戏来了。 六匹战马哒哒哒的跑进营房,五个挎着钢刀戴着红缨毡帽的魁梧军汉,簇拥着头前一个穿着绿袍官服的国字脸,大步流星的朝着狗儿走来。 狗儿正抖着腿和左右吹牛皮,见这架势赶紧站起来,还没等施礼,国字脸大喊一声:“绑走!” 然后狗儿就被这帮军汉用绳索捆了个结实,眼看着就要被绑走了,狗儿赶紧道:“官爷,有话不能好好说么?这是为啥子啊?” 国字脸气呼呼的指着狗儿骂道:“小小年纪就学的如此惫懒,第一天当值就敢玩忽职守,险些惹出大祸事,今日不惩罚你,他日你就敢延误军期,来人啊!押送到军法营!让军法官给这小子长长记性。” 什么就玩忽职守了,怎么就延误军期了,自己就在屋里安安静静的睡大觉,哪里没去,怎么就犯这事儿啦?真是“冤啊”! 那国字脸大汉也不听狗儿解释,直接压着狗儿迅速离去。 后军军法营,一脸头疼的军法官指着堂下跪着的狗儿道:“小子,怎么又是你?昨天才走,怎么今天又被抓来了?” 狗儿道:“官爷!” “叫我军法监!” 狗儿赶紧改口道:“是,军法监,这个事情比较乱,昨日大帅才给了我这个差事,也没告诉我这个差事是干嘛的,小子就以为是在营里喂骡子喂马,顺便帮营中伙夫打打下手这类差事,俺一大早就起来准备给大家伙煮饭,后来没东西就一直等,这前脚刚把东西拉回来,后脚这张仓使就来了!在路上张仓使给俺分说了,小子才晓得原来这管粮槽的槽官是这么回事儿!都怪小子无知,又让军法监烦恼了。” 好么,原来这小子是个生瓜蛋,不晓得他这官是干嘛的!事情搞懂了,但是这案子还得判。 “咳,赵狗儿是吧?” 狗儿道是。 “念在你是第一次,且不明白自己差事职责的情况下,这‘玩忽职守’重罪就给你免了,但是依军法,你这官也就别当了!” 狗儿本来也没想当这军中的官儿,当下就点头道:“是,军法监,小子觉得您判的很对!” “嗯,还算明事理,孺子可教,但你的差事毕竟没有完成,连累各营还得再去一趟,影响严重,不得不罚,某家原本要判你一个月的监禁期限,见你认错还算诚恳,就改为十天吧!左右,押去大牢关起来!” 左右兵士道:“是!” 就这样狗儿故地重游。 土牢门前,狗儿捧着二两银子对着面前大皱眉头的孙蛮子道:“孙爷,小子这次就待十天,劳烦看顾则个!” 孙蛮子咳嗽一声,袖子一卷,狗儿手里的银子便没了踪影。 “走吧,这次只有炊饼!” 还是原先的牢房,还是一帮发呆的狱友,狗儿瞅一眼便对着隔壁喊道:“庞大哥,你说他们就喝一碗稀饭也不饿么?” 庞大郎呵呵笑道:“饿死了正随他们心意,对了小子,你昨日才出去,怎么今日又进来啦?” 狗儿一拍大腿道:“别提了庞大哥,小子这次进来纯属意外。” 然后就把自己没去当差的糗事儿说了一遍。 逗着那庞大郎哈哈大笑,正笑着呢,隔壁牢房里传来一句冷哼。 “这有啥可笑的,你们晓得爷爷是怎么进来的?” 这是第二个和狗儿说话的狱友,狗儿赶紧凑过去道:“这位哥哥怎么称呼?” 隔壁间道:“某家名叫陆安!” 狗儿见礼道:“小子赵大狗见过陆大哥,刚刚听大哥的意思,难道也犯过这样的糊涂事儿?” 陆安叹口气道:“可不是么,某家以前在军中任押粮官,上次给军中运粮时把粮食运错了营号,等某家发觉时,那帮杀才早把粮食吃了一大半,直娘贼,他们吃进肚里,却让爷爷补亏空,爷爷不服就进了大狱!” 好吧,这是个硬汉,马屁送上。 一天就这么过去,各军部军法营每日会把自己审理的案子整理在册,然后递送至帅帐监军使门下,其门下军监、录事参军、判官等会安排人统一整理,拣远重要案情递送给军监和大帅。 这日当值的正好是周扬,抛去前军辖下二十二营官兵不在大营屯扎,剩下的几万人乱糟糟的挤在一起,每天都能发生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杂事,看着公案上厚厚一摞文书,周扬就免不了腹议一下军中军监,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以前军部里的统制官就能直接拍板,现在不成了,统统让送到帅帐,一时间工作量剧增,连喝茶的时间都没有了。 心里有气就没拿最顶上的,直接从中间抽了一本,打开一看,呵,熟人,赵大狗! 仔细一看,好么,那么机灵的小娃儿居然会犯这等糊涂事?不由得让人怀疑,便摸着下巴一琢磨,心里就明白过来,苦肉计啊! 大帅惜才强征小娃当槽官的事,这帅帐里的人没有不知晓的,人人都猜小娃不愿意当官,是因为不晓得当官有啥好处懵懵懂懂,或者是小娃嫌弃职位太低,恃才傲物不愿意干,所以才推辞不受。 乱七八糟说啥的都有,可惜谁都没猜对,论到对赵狗儿的了解,整支大军里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赵狗儿为啥推辞不受?根本原因是因为他胆小,有那个民夫是身上穿着铁甲,兜里揣着伤药,张口问军营安全?闭口说会不会抓去打仗? 心里烦躁就想去找点乐子,起身出门,看看左右,转身便进了吴大帅书房。 不大会儿,一名亲卫便骑着马匆匆的离去。 然后狗儿就站到了后军仓库房门口。 看着这栅栏搭建的围墙,以及里面十几间用草棚子充当的仓廒,心里就是一阵感叹,这条件也太不安全了吧,叹口气,不安全也得进啊! 一边摇着头,一边捂着屁股瘸着腿便伸手推开了面前大门,看里面时见四下都是各种铁铲、大石、板车等不怕雨淋的东西,正中间是一座大草厅。 左右瞅瞅只见到十几个民夫在忙着手里的活计,穿着官衣的官员却是一个没有,咳嗽一声,便朝着中间大草厅里走去。 没办法,大帅说了今日要是不应值,下半辈子就准备在土牢里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