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一时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众人都朝着皇后望去,皇后的神色阴晴不定,没有说话。 “曜兄。” 海棠突然开口轻声道。 坐在一旁喝着酒的斗篷人点了点头,放下酒杯,上前将被绑着的两人口中的烂布取下。 “说,怎么回事。” “这,这……” 两人支支吾吾,看上去颇为紧张。 “朕让你们说!” 先前一直沉着的皇上突然一声大喝,厅内一众官员皆是不住的颤了颤。 “是,是,”两人中的一人不住的向皇上磕着头,“启禀皇上,我就是岑府一个管事而已,我知道的也,也不多,不过据我所知,当年对圣上的行刺,确是我们岑家所为……”此人说着,声音确是渐渐小了下去,也不敢抬头看其他人,只是一个劲的磕着头,他身旁的另一人似乎是吓傻了,一动不动,直直的盯着前方。 大厅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有异议!”这次是左宗明打破了沉默,“此等下人,一身贱骨,或许是被你们威胁了,才说出此番话来!” 此等言语听得小玥一笑,正欲反驳,却是被海棠拦了下来。左宗明的话音落下,一时间却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接口。 “皇后娘娘,您说句话,您快告诉他们,我们是被冤枉的!”左宗明涨红了脸,又向着皇后喊道。 “当年之事……”皇后神色有些迟疑,顿了顿,终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确实是我做的。” “什……”虽是提前有了些许准备,可亲耳听到这番言语,皇上还是龙颜失色,“你,你……” “当年我入宫被皇上你看中,岑家就已经开始计划了。” 皇后说着,声音很冷,似乎不带一丝感情。 “岑家自祖上便是靠着做生意发家,虽然商人没甚地位,但我们有财,有了财,自然就有了收买人的资本。 “虽然皇上你是明君,但是重金面前多莽夫,只要有钱,答应给他们一些比现在高的官位,自然就有人愿意同我们合作,跟我们合作的人多了,就更容易说服一些难以说服的对象,比如左将军。 “先前此人的推理着实精妙,”她说着,看向了海棠,“没甚错误,事实如此, “只是唯独有一点没有解释,”她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啊,我自作主张的这一点却成为了疑点之一, “先说一下左将军,岑家跟左将军接触得很早,左将军一开始倒是没有答应我们,可是后来我们摸清了他想要的,可笑皇上你却不知左将军虽然心系朝廷,但他却不满于皇上你的治理方式,只是一味的偏安一隅,这不是他想要的方式, “这乱世已经持续多年,固守一隅在他看来迟早会成为他国附庸,他想要的,是征战沙场,开疆辟土,我们答应他岑家如果执政,一定会去这乱世搅|弄风云。 “左将军被收买了,剩下的很多势力收买起来就简单的多了。 “左宗明此人,是我拜托左将军去收买的,这般厨子有甚见识,收买起来倒是容易的很,收买左宗明,也只是我为了在除掉皇上之时顺便除掉一个人罢了,只可惜皇上没除掉,那个人也没除掉。” 皇后说完,自嘲的笑了笑。 “皇上你知道我非完璧之身还愿意接纳我,着实令我很感动,也是随着这些年在宫里长了眼界,我才意识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竟会看上那般俗人,以前不光彩的事,能抹掉的自然会去抹掉。” 此话一出,厅内众人皆是瞪大了眼,皇后入宫这么多年,他们从未听闻皇后竟非完璧。 “如此说来,你以前的情郎却是那姓赵的厨子不成?” 皇上沙哑着声。 皇后并未回答此文,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刺杀失败以后,我们便将穆王爷当做了替死鬼,同时为了防止某些势力摇摆不定走漏风声,我们也暗中清洗了一部分人,而剩下的,比如左将军,对于他来说,合作结束了,仅此而已。” 随着皇后话音落下,大厅再次陷入了沉默,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言语,皇上也只是阴沉着脸并未发话。 “仅仅,是这样吗?” 一个声音突兀的从大厅门口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有一人全身裹在斗篷里,兜帽低低的遮住了脸,只是不知此人是何时来到了厅内。 皇后有些错愕的看了一眼此人,道:“事实就是如此。” 赵无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轻轻晃了晃脑袋,蹒跚着走到了桌边坐下,缓缓揭开了兜帽。 “雪玲,多年不见了。” 看着兜帽下那张沧桑的脸,那个空洞的眼眶,众人没来由都打了个寒颤。 “雪玲,等了这么多年,曾经的过往我历历在目,但是现在,我终于放下了,我不怪你,我也没有什么资格怪你,毕竟我只是个厨子,是个目光短浅的莽夫,你却是天下人的皇后娘娘,”赵无崖沙哑着声,“张,不,现在叫左宗明了,我倒是要谢谢你,帮助我伪装成下人混进城主府,让我得见这么一出好戏,只是你这人着实天生反骨,当初我从野兽口中救下你让你也跟着做个御厨,你背叛了我,甚至还背叛了皇上……” 左宗明此刻面上已是一阵青一阵白,而后突然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吼叫,猛地向海棠扑来,只是还未等他扑到,一旁的曜白却是已经后发先至,一手抓住左宗明右肩,一手抵住他的胸口猛地一扯,左宗明的肩部立刻发出了“咔嚓”的一声,左宗明登时惨叫出声——他扑倒在地,晕了过去。 海棠带着小玥起身,对着赵无崖说道:“无崖大哥,我们走罢。” 赵无崖也不多语,默默点了点头,跟着海棠一行人走出了大厅。 大厅内飘荡着海棠的最后一句话:“闹剧该收场了,我们也该走了”,而后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两日后,杭州,执笔画棠庭院内。 “棠兄,这次多谢你的帮助了,让我看清了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庭院的一张木桌旁,赵无崖颇为诚恳地向海棠答谢着。“不必多礼,”海棠叹了口气,“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此一生我心愿已了,以后也可安心的当个闲云野鹤了。”他却像是松了口气。 “你不恨她吗?”小玥看到了赵无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恨,当然恨,不过更多的是恨我自己,毕竟更多的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我也看开了”他摆了摆手,话锋一转,“小城,这次的游历收获如何?” “收获颇丰,不过这都是师傅的功劳。”旧城在一旁答道,看向赵无崖的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担忧。 “小城啊,为师给你的簪子还在吗?”赵无崖又问,却是不待旧城答话,继续说道,“好好收着它吧,此物原本是岑雪玲的,我与她曾在一片长满了栀子花的山林里生活过,我们又都十分喜欢此花,便给簪子刻上了‘栀缘尘落’四字,前二字意为我们在栀子花下结缘,后二字则是象征我们的爱情坚固如斯,如同尘埃落定的事实无可更改,可现在看来,这后二字却是在诉说着这段感情的结束一般……不论如何,这个簪子曾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与她的故事已经尘埃落定了,我捡到你却也是在一片栀子花海下,这或许才是这个簪子今后存在的目的吧。 “而且,你也是时候出师了,今后为师就继续当个闲云野鹤,你也是时候真正的进入这个嘈杂纷乱的世界了,这个簪子,就当做出师礼了罢。” “师傅,您不要我了?”旧城一愣。 “怎么会,你陪我走走吧,也就当送行了”赵无崖笑道,又转向海棠,“棠兄,多谢了,我也是时候离开了,今后有缘再见吧,小城还望你多加照看。” 小玥看着旧城追向赵无崖佝偻着走向庭院外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哥,这样好吗?” “不论是对于赵无崖还是岑雪玲来说,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了罢,终归都是痴情人,终归都被痴情困。” “可是,就这样草草收尾了吗,这样,这样真的好吗?” 小玥又问道,她似乎有些难过。 天空渐渐阴沉了下来,似乎又是一场大雨来临的前兆,赵无崖与旧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内,小玥神情有些落寞的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出了神。 “傻丫头,”海棠轻轻揉了揉小玥的头,“这么多年过来了,这么多事都经历了,你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说到底,这些都是别人的生活,我们能做的,只是在其中留下一抹淡淡的不起眼的却又是至关重要的痕迹……对他们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明白,”小玥强笑几声,“我们本就不该参杂个人的情感在其中,或许只是时隔多年重操旧业有些不适应而已。” 小玥站起身跳了跳,长叹了一口气,笑着对海棠说:“好了,让我们期待接下来的生活吧!” 海棠也轻轻笑了笑,配合着小玥,眉眼间笑意盎然,与她嬉闹了起来。 可很快二人便停了下来,海棠也是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赵无崖这一生最后一个心愿就这么了却……或许我也有些不适应了罢。” 二人坐在桌旁,皆是有些愁眉不展。 他们还记得,宴会开始之前——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爱着他。” 皇后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