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军的儿郎已经在城郊聚集。 无数送亲的家眷沿途送行,不停朝军队挥手致意。 最高的塔楼上,宁摇星一袭红衣,面容清冷。 隔着这么远,她仍旧一眼就能认出陆景从。 因为在她眼中,四周全是黑暗,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个人是带着光芒的…… 军队集结完毕,朝北方驿道疾驰而去。 宁摇星紧紧抠住扶栏,指甲深深刺进木头里。 大哥哥就要上战场,他喜欢的女子,却在府上安闲快活,连出来送行都不曾。 大哥哥该有多么失落啊…… 张祁铭轻声:“星儿,他已经走远了。你娘让你早些回家,说这几日赐婚圣旨就该到了。” 宁摇星面无表情地离开塔楼。 她撑着伞走在日光里。 张祁铭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撑伞的小小身影,莫名心疼。 他摸了摸下巴,犹豫了很久,才道:“星儿,如果你不喜欢太子,我,我……” 少女连头都没回,“你也配?” 冷冰冰的声音,比刺骨的寒风还要摄人。 如同一把利锥,深深扎进张祁铭的心脏。 可少年天生温暖呆憨,纵然被如此伤害,也仍旧只是笑了笑,“星儿是世上最好的女孩儿,我当然配不上。” 宁摇星没出声,继续往前走。 张祁铭便仍旧跟在她身后。 如果对星儿而言,陆景从是光,她朝着光走,那么他就是她背后的护盾。 第一眼就喜欢的姑娘,叫他如何放下呢? 陆景从离开后,长安巷的生活还在继续。 日子平静了半个月,眼见着临近深冬,临安城里却闹出一件轰动全城的丑闻。 沈家的二姑娘沈冰雁,未婚先孕。 据说孩子的爹爹乃是宁家公子。 谢锦词听见消息时还在跟沈长风斗嘴,两人匆匆赶到降鹤院,就看见厅堂里闹成一团,沈冰雁跪在地上哭,双手紧紧护着肚子。 江老太太被气得晕过去又醒过来,惹得嬷嬷侍女们都跟着哭。 郭夫人护着沈冰雁,也跟着一起哭。 闹得不成体统时,外面传来爽朗的大笑声。 谢锦词望去,静夫人一身锦绣,笑吟吟跨进门槛:“早就说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冰雁和阿野分明是有缘的,瞧瞧,这连骨肉都怀上了!” 她身后跟着宁在野。 高大英俊的男人,低眉敛目,沉默着把沈冰雁扶起来。 他掷地有声:“冰雁怀了我的骨肉,我必须娶她。还请老太太放人!” 谢锦词静静看着。 这男人肯主动站出来,倒挺像那么一回事。 只是名门大户都讲究规矩,能枉顾礼法在婚前就侵占姑娘家清白的男人,又究竟能靠谱到哪里去? 私心里,谢锦词并不看好这门婚事。 但是在注意到沈冰雁依赖恋慕的神情后,她知道这门亲事必定能成。 再没有什么,比爱情更能令少女昏头昏脑。 再没有什么,比爱情更能让少女勇往直前。 江老太太脸色铁青,“沈冰雁,你今儿要是选择宁家,就不再是我沈家的女儿!你跟宁家人走,你今天就走!” 沈冰雁泪如雨下。 静夫人抬手,立即有护卫把一担担聘礼送进降鹤院。 她笑容洒脱,“老亲家,这是我们宁家的一点心意。我们阿野可喜欢冰雁了,不在乎她有没有嫁妆。您既然这么发话,阿野,带上冰雁咱们回家。” 宁在野应是。 谢锦词却抓住沈冰雁的衣袖。 沈冰雁哭得不能自已,脆弱而茫然地望向谢锦词,“五妹妹?” “二姐姐,离开宁在野,流掉胎儿,一切还能重新开始。但你如果执意踏进宁家,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豆蔻之年的女孩儿,眉目冷静。 太巧了! 太子刚走,二姐姐定亲的公子就突然暴毙,转眼静夫人上门求娶,在被拒绝后,二姐姐竟然怀上了宁在野的骨肉! 真的太巧了! 巧得她不得不怀疑,静夫人在酝酿阴谋! 沈冰雁犹豫了下。 这一个多月以来,宁在野常常给她写信。 他体贴入微,他才华卓绝,他样貌堂堂! 这样的名门公子,她怎么能不爱呢? 宁在野淡淡扫了眼谢锦词,“冰雁,你嫁给我就是宁家的少夫人。我尊重你的每个选择,你仍旧可以与沈家走动,毕竟你身上还流着沈家的血,咱们的孩子,也流着沈家的血。宁家与沈家,是一家人。” 沈冰雁很动摇。 流泪良久,她握住谢锦词的手,“五妹妹,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流掉这个孩子。等你做了母亲,你就会明白他对你有多重要。” 谢锦词面无表情。 昔日骄傲蛮横的少女,已经沉沦在宁在野编织的情网里,她铁了心要走,谁也拦不住。 沈冰雁恭敬地给老太太和郭夫人磕了两个头,就义无反顾地离开。 她觉得,这是她最好的抉择。 等孩子出生了,她可以带着孩子回沈家探亲,祖母和娘亲一定非常喜欢她的孩子…… 殊不知, 今日一别,此生再不见至亲。 宁在野护着沈冰雁离开后,静夫人意味深长地望了眼谢锦词,跟着离开。 老太太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二孙女离开,老眸中终于淌下眼泪。 拦不住啊, 根本拦不住啊! 主持过沈家大局数十年的老人身心疲惫,摆摆手,无话可说。 …… 沈长风与谢锦词回到漾荷院,少女小脸清寒地坐在檐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长风把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肩膀上,“谢锦词,如果你觉得疲惫,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 谢锦词闭着眼。 二姐姐一直瞧不上旁的公子,别人以为她想附庸权贵,但她知道,二姐姐是从没有对谁动过心。 然而这次,她如无瑕白纸般的感情,全交付给了宁在野。 这件事,其实不能怪她。 少女轻声:“沈长风,静夫人似乎在谋划什么。” 青衣雅致的少年,不以为意。 他不管静夫人在谋划什么,只要不动谢锦词,就算他们宁家谋朝篡位,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如今还算富贵,就算明年开春不去上京赶考做官,凭他的财富养一百个谢锦词都绰绰有余。 他突然起了离开权力漩涡的心思,与谢锦词找一处世外桃源,安安生生过日子,多美好呀。 但是很快他又冷静下来。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容不得他回头。 肩头传来轻微的浅眠声。 谢锦词眼睫低垂,已经睡着。 沈长风侧头看她。 她的脸蛋白白嫩嫩,还很香软。 他忍不住亲了一口。 刚窜上围墙的陆景淮,彻底愣住。 沈长风吻了谢锦词…… 沈长风吻了谢锦词! 他不是把她当妹妹吗?! 陆景淮风中凌乱,使劲揉了揉眼睛,却看见沈长风望向自己。 他咽了口唾沫,“你们,你们……” 阴风拂过,他怎么觉得沈长风笑眯眯的样子却像是要杀人? 有种快被灭口的感觉啊! 沈长风收回视线,慢悠悠替谢锦词理了理碎发,“她睡着了,小声点。” 陆景淮皱眉,“你刚刚,是不是亲了她?” “陆二,”沈长风正色,“你怕是喜欢谢锦词喜欢得走火入魔了。青天白日也能看走眼,赶紧回去找个大夫治治眼睛吧!” 陆景淮又揉了揉眼睛。 难道, 真是他看走了眼? 这么想着就放下心来,他在墙头蹲了,认真道:“不瞒你说,词儿告诉我她已经有了心上人。我寻思着词儿每天不是在府里就是在书院,就算出去玩儿,我也常常偷偷尾随——啊呸,偷偷保护。她没机会认识男人啊!” 沈长风轻抚了下谢锦词的细肩,嘴角忍不住翘起。 他没料到谢锦词竟然在外人面前承认了她有心上人,沈大爷这心里真是暖和和的。 陆景淮还在继续唠叨,“沈长风,我怀疑是书院里某个糟老头欺骗了词儿的感情!词儿心思单纯,别人说什么都信。我和她有婚约毕竟不好多劝,不然人家还以为我还没娶她就开始管教她,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你这当哥哥的,还是多劝些才好。” 沈长风皮笑肉不笑,“第一,你和她没有婚约。第二,至于那个糟老头……我看过两眼,玉树临风,才华横溢,乃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好男人。” 陆景淮快吐血了,“你知道她喜欢谁?!” 沈长风笑而不语。 陆景淮撸起袖子,“你跟我说那人是谁,我揍他去!” 开玩笑,临安城里谁不知道谢锦词是他陆二内定的媳妇,现在他媳妇被人抢了,传出去他不要面子的?! 沈长风伸出五根手指,又翻了一番,“这个数。” 一万两白银。 陆景淮心里滴血,沈长风这是在勒索他啊! 他还是咬牙点头,“只要你告诉我那人是谁,银子不是问题!” “我家妹妹的心上人正是浮生君,那个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沈长风弯着桃花眼,“我瞧着这桩姻缘真是再合适不过,你就呆一边儿凉快去吧。” “沈长风,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想想,你这几年从我这里搜搜刮刮搞了多少银子去,那浮生君又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大舅子,要偏心也该偏向我不是?” 沈长风懒得理他。 陆景淮深深呼吸,转身跳进陆府。 他要召集兄弟们去揍浮生君! 谢锦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睡了半个时辰才醒,睁开朦胧双眸,发觉自己被人抱着。 看见沈长风的脸时,少女愣了愣。 “檐下石阶凉得很,怕你坐久了染上风寒,才抱着你的。” 沈长风语调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