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学后,钱佳人随徐夫子去了西厢。 周敬轩颠簸着走出晋诚斋,与陆景淮勾肩搭背地离开。 谢锦词心不在焉地收拾着书囊,心里还在想钱佳人的事。 小哥哥其实并没有说错,钱佳人虽然善良,却是不受女孩子喜欢的。 有哪个女孩子会喜欢比自己更加柔弱的少年? 反正她不喜欢。 至于她喜欢的男子…… 应是才智过人,品性高雅,文武双全,音容俊美…… 沈长风歪坐在案几前,以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瞅着走神的小姑娘。 只见她时而皱眉不安,时而偷笑羞怯,像极了沈府里那些个怀春的豆蔻少女。 少年挑眉,一个爆栗敲在她头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小词儿竟然在书斋里思春!真是有伤风化,辣眼睛!” 谢锦词疼得眼泪汪汪,却是被戳中了心思没话反驳,顿时羞红了脸。 “小哥哥这般爱欺负人,说话又没个遮拦,没有女孩子会喜欢的!” “啧,小词儿这话就说错了,你哥哥我生了张这样好看的脸,临安城里偷偷爱慕我的姑娘,简直多得数不过来。只是她们面皮薄,不好意思告诉我罢了。” 少年自信地抚上自己的脸,桃花眼里春水融融。 谢锦词哼了声,抱着书囊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哥哥这副模样才像怀春! 不,小哥哥的那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像在怀春! …… 西厢。 徐夫子领着钱佳人踏入房门,瞧见书案前端坐着须发雪白、褒衣博带的祭酒。 他连忙恭敬行礼,识趣地退了出去,把时间留给里面的祖孙二人。 钱佳人低着头,不情不愿地喊了声“祖父”。 一时无话。 少年瞄了眼书案前练字的老人,小声道:“祖父若是没什么事,我便……” “佳人。” 钱文慕搁下笔,深邃目光逡巡在少年的眉眼间,流露出少有的深情,“你同你爹,长得极像,性子却一点也不像。” 钱佳人蹙眉,紧攥着袖中手帕,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你父亲,官拜太子太傅,早已超越了我当年的成就……” “够了!我没有那样的父亲!官职再高又如何?这么多年他回过几次家?他可有尽过一天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粉衣少年死死咬着牙,努力憋回眼中的泪水。 钱文慕眉间沟壑深深,低喝道:“佳人,你已经不小了,莫要再像小孩子一般口无遮拦,净说些妇道人家之见!” 钱佳人抿唇不语,双目恨意浓厚。 钱文慕叹了口气,“这次找你来,主要是同你商议一下你的婚事。赵知州的独女年芳十四,样貌才情都很出众。你父亲在信中也说了,与赵家联姻,对你将来的仕途有好处……” “祖父!孙儿现在还未完成自己的大业,无心成婚。那赵家小姐,谁爱娶便娶,反正人家不会娶!” 钱佳人气得直抹眼泪,莹白面庞染上绯色,柔柔弱弱,像个女子。 钱文慕最不喜欢看见自己的孙子这副模样,宽袖一挥,哐当一声扫落砚台,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你的大业?就是捣鼓那些破布吗?钱佳人,你是我钱家子孙,将来是要走仕途的!赵家小姐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要娶你自己娶!” 钱佳人哭哭啼啼地跑出西厢,忽然瞄见墙根处立着一抹青色身影。 他眼睛一亮,踩着莲步凑过去,委屈道:“覆卿,人家一出来就能碰见你,实在是太好了!” 沈长风强忍着鸡皮疙瘩,捏着他的衣角把他拉到角落,“你和祭酒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钱佳人瘪着嘴,想要往他怀里钻,“嘤嘤嘤,覆卿,既然你都听见了,那就给人家出个主意!人家才不娶什么赵家小姐!长得再好看,能有覆卿好看?” 沈长风不动声色地躲开他,桃花眼底深渊沉沉。 “放心,我不会让你娶她的。你只管捣鼓你那些破布,呸,我是说,设计那些衣裙……其他的,我帮你搞定。” 钱佳人感动得直抹眼泪,“覆卿,你有什么主意?” 青衣少年倚着墙,扬唇一笑,“天机,不可泄也。” …… 下午的骑射课,陆景淮难得没有缺席,相反,他来得异常早。 谢锦词跟随沈长风来到校场时,便看见身着红色劲装的少年策马狂奔,扬起一片风尘,好不潇洒。 沈长风也一改平日里读书人的装扮,换了身靛青色箭袖短衣,下身是长裤与革靴,衬得他身姿愈发修长。 甲一班的学生们陆续来到校场,着装皆与沈长风相同。 授课的薛夫子约莫三十来岁,身材高大健硕,铜色皮肤,看起来颇为凶厉。 好在谢锦词作为书童,不必陪着主子一同骑马射箭。 她乖巧坐在校场边缘的看台上,手里捧着昨日童夫子讲的书,小声诵读。 冬日的阳光落在少年们练习骑射的矫健身姿上,亦落在小姑娘翻开的书页间。 不知过了多久,谢锦词合上书,揉了揉发酸的脖子。 抬眼,入目是霜草遍地的宽阔校场,数十道靛青色身影中,那抹红色尤为引人注目。 陆景淮骑在马背上,双手脱离缰绳,一手执弓,一手搭箭。 只闻嗖的一声响,箭离弦而出,正中靶心,干净利索。 场上一片呼声叫好。 目睹全过程的谢锦词也忍不住打心底里佩服他。 色若春晓的少年,眉若泼墨,凤眼狭长,通身贵气难言。 虽然在读书方面一窍不通,但在这偌大的校场中,他无疑是那颗最耀眼的星。 人各有所长。 就在谢锦词盯着陆景淮出神时,场上又响起一片叫好声。 小姑娘循声望去,一眼就看见了小哥哥。 他虽与大家穿着相同,却胜在拔萃的长相与气质。 容貌昳丽的少年,亦策马而行。 他不紧不慢地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状似随意地搭上弓。 经过靶子时,箭未出弦。 马儿依旧奔腾,距离靶子越来越远。 五十米,七十米,九十米! 谢锦词呆呆看着,衣袖下的小手悄悄握紧。 少年勾唇,桃花眼微眯,猛然拉弦! 一声长嗖,箭矢裹挟着罡风,如同迅猛的猎鹰,以不可思议的轨迹深入靶心! “百米开外,正中靶心!” 不知谁喊了一句,场上顿时呼声四起。 谢锦词惊讶得嘴都合不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嘴角翘得高高的。 她一点也没料到,小哥哥看起来那么单薄,竟然有体力骑射,而且,还能在百米开外射中靶心! 这臂力,这准头,似乎比陆景淮厉害多了…… 沈长风瞥了眼看台上那抹小小的身影,一拉缰绳,调了个头。 谢锦词望着朝自己而来的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她愣愣地扬起小脸,笑容更甚,澄澈鹿眼光华璀璨。 沈长风笑吟吟停在她跟前,“小词儿笑得这么开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慕我呢。” 谢锦词撇撇嘴,还未开口反驳,一抹红色身影策马而来,硬生生挤进他俩之间。 “呸!还爱慕你,沈长风,你少不要脸了!” 陆景淮十分不服气,“方才你射的那一箭,小爷我也能射!” 沈长风微笑,“呵呵。” 陆景淮瞪他,“你笑什么?难道你不信?” 他看向谢锦词,“词儿,你信不信?” 谢锦词悄悄瞄了眼沈长风,小小声道:“我……信。” 得到肯定,陆景淮心里美滋滋的,扬眉笑道:“沈长风,你这小书童真不错,就连说出来的实话都比我那些小厮说的听起来顺耳。” 沈长风淡淡道:“你有所不知,我这书童惯会拍马屁。她的话,你听着高兴就好,千万别往心里去。” 陆景淮脸色一沉,“沈长风,你是不是不服气?不服气的话,咱们打一架,用拳头说话!” 少年说着,纵身跃下马,开始卷袖子。 谢锦词紧忙劝道:“陆公子,不可!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您若是无缘无故出手打人,会被夫子惩戒的!” 陆景淮颇为惊奇:“什么妄动不妄动的,你年纪小小,竟还读过书?” 沈长风轻飘飘接过话头,“读没读过书,也是我沈长风的书童,与你陆景淮八竿子打不着。” 谢锦词:“……” 陆景淮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伸手便去抓沈长风,想要把他拉下马。 沈长风侧身躲过,纹丝不动地坐在马背上,与他简单过了几手。 两位少年,一个温雅散漫,一个冲动直率,身手不相上下。 谢锦词生怕他俩真的打起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个劲儿地喊住手。 忽然,她瞄见钱佳人挥着粉色手帕姗姗而来。 她连忙奔到钱佳人身边,向他寻求帮助。 钱佳人护犊子似的护着谢锦词,兰花指翘起:“你们这是打得哪门子架?快停下!都吓着人家和小词儿了!” 陆景淮瞅了眼小书童怯怯的模样,好像真的被吓到了似的。 他冷哼一声,与沈长风拉开距离。 钱佳人立即扑上前,抱着沈长风的腿不撒手,“覆卿,你教人家骑马好不好?” 沈长风动了动腿。 嗯,抱得太紧,动不了。 他无奈道:“你学到哪一步了?” 钱佳人委屈地直嘤嘤,“人家,人家连马都上不去……” 谢锦词:“……” 陆景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