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乌云蔽月,天上连颗星辰都没有。 谢锦词重新走向凌恒院,扑面而来的寒风令她的头脑无比清醒。 她知道多年的感情,并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更何况,沈长风曾救过她那么多次。 她可以试着原谅他的欺骗,但她需要他最真诚的道歉。 少女路过一株梅树,想了想,挑了一枝最美的梅花折下。 沈长风那厮最是懒惰,房屋里死气沉沉,她带去一枝梅花插在窗边的瓷瓶里,定能叫他的寝屋增色不少。 从前她给他做侍女时,每天都会插花的。 今后…… 女孩儿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握着梅花枝。 白嫩娇俏的脸蛋渐渐晕染开绯色,她想,今后若能成为他的妻子,她一定也要每天摘一枝花插在房中。 凌恒院就在前方。 因为想通了,所以谢锦词眼睛里欢喜更多,裙裾摇曳,连步履也轻盈许多。 院门外,扶归正靠在旁边打盹儿。 远远注意到谢锦词过来,他一个激灵,急忙转头朝寝屋吹了声口哨。 沈长风正坐在榻上看春宵秘戏图呢,听见哨声立即笑了,“我就知道谢锦词喜欢我,瞧瞧,这不是来确认我究竟有没有睡别人了吗?要说普天之下,果然还是谢锦词最爱吃醋。” 他扔掉书,朝玲珑招招手。 玲珑急不可耐地上前,娇软地往他身上靠,“公子……” 沈长风嫌弃避开,“待会儿,给爷叫好听点。” “公子讨厌!” 屋外,谢锦词走上台阶,把灯笼交给扶归,正要进屋,扶归状似为难,“五小姐……” “怎么了?” 扶归还没说话,一道高亢尖细的女音陡然响起! 谢锦词愣住。 很快,男人的调笑声紧随而来,“羞成这样做什么?把手拿开。” “公子,刚刚好疼啊,奴婢害怕……奴婢第一次,您怜惜奴婢些,轻点儿……” 玲珑娇滴滴说完,便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娇/啼。 似痛苦,似欢愉。 承欢身下,大约便是如此。 风灯轻曳,扶归仔细观察谢锦词的表情,他看见少女面色格外平静。 他试探道:“五小姐,公子他对你死了心,所以才会宠幸婢女。你也莫要气恼,如果你还喜欢公子,你吱一声儿,我进去禀报他。” 谢锦词扯着唇瓣笑了笑。 她弯腰捡起灯笼,“原不过是来问问他的腿伤,既然他忙,我就不打扰他了。” 她转身就走。 扶归目送她走远,才挑帘踏进屋里,“公子!” 屋子里,玲珑独自叫得千娇百媚,沈长风散漫坐在榻上,神情漠然。 扶归笑道:“公子,我刚刚仔细看过五小姐的脸色,她瞧着心情很不好,必定是吃醋了!公子,看来你和五小姐的婚事,希望很大啊!” 沈长风老谋深算地笑了笑,挥挥手打发玲珑赶紧滚。 玲珑白欢喜一场,憋着气正要滚蛋,沈长风又道:“等等,你过来。” 她连忙奔过来,“公子?” 沈长风取出素帕,掐破玲珑的指尖,滴了几滴血在帕子上。 他漫不经心,“拿去给你主子过目。应当怎么说,想必你也知道。说得好,大夫人会嘉奖你,我也会嘉奖你。” 玲珑心领神会,立即拿了帕子离开。 扶归很不解,“公子,你这是何意?” “会试在即,大夫人盯着我呢。不如遂了她的意,叫她以为我沉湎女色,也省的叫她在别的地方想办法害我。” 更何况现在临安城还有个静夫人,他得想办法除掉她。 他不能因为郭夫人分心。 大年初一的夜里,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鞭炮声。 府里游廊上遍挂红灯笼,瞧着颇具年味,十分喜气。 谢锦词抱着梅花枝,提着灯笼,静静穿廊过院。 天上落了细雪。 落在女孩儿的眼睫上,慢慢融化成水,顺着面颊滚落。 她回眸望向灯火通明的凌恒院。 怎么就喜欢他呢? 世上好男儿千千万万,怎么偏偏就喜欢他呢? 她踩到一处冰霜,绣花鞋滑了下,狼狈地朝前摔倒。 灯笼滚了出去,梅花枝刮破了她的纱裙。 撑在花径上的小手,被尖锐的石头擦破,渗出许多血液。 她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长风,是怎样亲吻那位侍妾的? 也如同亲吻她那样吗? 他又是怎样宠幸侍妾的? 是否怜香惜玉,是否宠溺纵容,是否在情深时也说着撩人的话? “沈长风,沈长风……” 女孩儿努力睁圆眼睛,茫然四顾。 四周黑黢黢的。 片刻后,似是再也无法隐忍,泪水决堤而出。 沾满血渍的小手紧紧抓住衣襟,她在黑暗中哭得撕心裂肺! 她取下髻间发簪。 莲花玉簪,是沈长风送给她的。 她泪眼模糊,突然发狠般把它投掷出去。 可是尚未松手,却已开始舍不得。 如瀑般的乌发垂落在女孩儿腰际,她张嘴想要骂沈长风,却发现自己这些年读书太多,如今连骂人都不会。 细雪如银,女孩儿浑身冰冷,冰霜开始在发梢凝结,逐渐攀上她的肌肤。 大约寒毒又开始发作了…… 她抱住发颤的自己,想要回漾荷院,却踉跄着栽倒在地。 渐渐,失去了意识。 一道修长人影,鬼鬼祟祟地摸了出来。 正是陆景淮。 他今日跟他爹来沈家拜年,晚宴上没能见着谢锦词,令他十分不开心。 所以他特意偷偷跑出来,寻思着去漾荷院找谢锦词。 没成想,却在沈府里迷了路。 他嘀咕着该往哪边走,忽然看见不远处花径上蜷着个女孩儿。 观其身影,必定是谢锦词。 他急忙抱起她,却觉女孩儿的体温低得可怕。 一层层冰霜,宛如鳞片般在她的肌肤上生长蔓延,逐渐包裹住她全身。 他心知不好,本欲带她去漾荷院,脑子一转,却抱着她偷偷穿过凌恒院回了陆府。 陆府的两位府医诊断过,恭敬道:“二公子,如果我等没有推断错,谢姑娘所患的乃是寒毒。世上无药可解,只有传说中的合熻床方能解其痛苦。” “何处可找到合熻床?” “这个……在下只是大夫,对这种宝物的去向,确实不知。” 陆景淮望向谢锦词,女孩儿正处在极端痛苦之中。 他心急如焚,“可还有其他法子?” 两位府医商量过,提议道:“热水药浴,或许可以暂时缓解。只要谢姑娘撑过去,想来明日就可恢复如初。只是此法治标不治本,还是需要尽快寻来合熻床。” 陆景淮没耽搁,立即叫他们去办。 谢锦词很快被侍女们抱着去泡热水药浴,陆景淮坐在屏风外,色若春晓的面庞微微扭曲,搁在腿上的手更是攥紧成拳。 沈长风是怎么照顾谢锦词的,好端端的,怎么就染了寒毒?! 他越想越气,干脆命人去把沈长风请来。 沈长风还沉浸在旖旎的幻想里,幻想着明儿一早谢锦词就会哭哭啼啼地来跟他告白,并且告诉他她有多后悔。 可是,在听完陆景淮的话后,他那点儿旖旎念头立即消失无踪。 陆景淮揪住他的衣襟,俊脸上难得肃杀,“如果谢锦词有个三长两短,沈长风,你就给她陪葬好了!” 沈长风挣开他的手。 桃花眼瞥向屏风,他在大椅上坐了,淡淡道:“她怎么在这里?” 陆景淮当然不会说是他把谢锦词偷出来的。 他冷笑,“当然是词儿太想我了,所以特意翻墙来看我。她淋了雪,导致寒毒发作。沈长风,你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 屏风后传来女孩儿细弱的哭泣。 “难受……好难受……” 冷热交加,她在昏迷中呢喃。 沈长风面色阴郁,“是在宁府水牢里染上的。陆景淮,我需要合熻床。” “合熻床、合熻床,我当然知道合熻床才能救人!可你让我上哪儿去找?” 沈长风指尖敲了敲花几,“在皇后那里。” 陆景淮愣住。 良久,他眉头紧锁,“如果在我姑母那里,我定能为谢锦词讨来,可皇后……” 陆家站在陆贵妃这边,和皇后自然没什么交情。 “静夫人是皇后的亲妹妹,此事,还需从她身上下手。”沈长风抬眸,“扶归,去宁府为我送信,就说沈长风约她明日在入云阁密谈。” 扶归马上去办。 陆景淮皱眉,“沈长风,你要去求静夫人?” “求她?”青衣少年听着屏风后传出的阵阵低泣,弯起的桃花眼满是杀意,“不杀宁扶意,我沈长风誓不为人!” 陆景淮有些明白他的意图。 他是想把静夫人弄出来,挟持她威胁皇后。 甚至,他打算在事成之后杀了静夫人为谢锦词出气报仇。 他立即道:“宁府暗卫众多,事态危险,我随你一道去!” 沈长风起身,“走,先去见一个人。” “见谁?” “能帮我们的人。” 两人快马加鞭来到城郊,轻车熟路地寻到了那座透着灯火的草庐。 正是黎明前。 草庐里已经传来书童朗朗的读书声,篱笆后,身穿雪白儒袍的老人,慈眉善目,正在浇花。 沈长风翻身下马,“老师!” 钱文慕含笑望来,“正月初二,你们是来给为师拜年的?” 沈长风和陆景淮不约而同地咳嗽两声。 他们倒是忘了,如今还是正月呢。 上门拜访,连礼物都没拿…… 钱文慕似是早就看穿他们的心思,叫小童打开篱笆门,“进来。” “老师!”陆景淮激动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我们寻思着,由您亲自坐镇入云阁,定能拿下静夫人!” 钱文慕掸了掸宽袖,“景淮,你去屋里拿些热茶。” “好嘞!” 陆景淮走后,钱文慕在梅树下坐了,“覆卿果真打算如此?” 沈长风轻声,“除此之外,还能有更好的法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