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 顾明玉望着郭夫人,泪眼婆娑,好不可怜。 沈廷逸则慌乱地翻身下床,膝盖一弯跪了下去,“母亲,儿子知错!” 郭夫人深深呼出一口气,睨向身后,冷肃道:“今日你们所看到的,一个字也不准泄露出去!都听明白了吗?!” 丫鬟婆子们清一色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下。 屏退左右,关上房门,郭夫人在圈椅上落座。 直到现在,她的腿仍旧发软,脑子里混乱如麻。 下在鱼汤里的药,本是为了成就顾宜婷和沈陆离的好事,怎就偏偏让顾明玉给喝了? 说到底,这件事是她算计失误,可事到如今,木已成舟,总归需要一个解决。 明玉是她亲妹的掌上明珠,她爱屋及乌,一直都对明玉疼爱有加。 但是这份疼爱,与廷逸将来的大好前程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出了这种事,沈家理应负责,最好的方法便是娶明玉过门,让沈顾两家亲上加亲。 若是大儿子沈廷砚也就罢了,大不了抬明玉做平妻,可她的小儿子是要踏足官场的,怎能潦草娶妻? 恒阳顾家虽也是名门望族,但与沈家相比,仍是差了好一大截,她自是瞧不上眼。 她为廷逸铺路多年,断不能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前功尽弃! 她的儿子,自有身份显赫的贵女来配! 顾明玉可以娶,但只能以妾的身份! 心中飞快盘算好利弊,郭夫人淡声开口:“明玉,莫要再哭了,此事是廷逸做得不对,我会让他负责的。” 顾明玉低低啜泣着,好似随时都能背过气儿。 她哆哆嗦嗦地下了床,跪在沈廷逸身侧,哭诉道:“姨母,如今明玉清誉已毁,还请您早日写信与我母亲,尽快定下我与三表哥的婚期!” 她哭得梨花带雨,沈廷逸免不了一阵心疼,忙安慰道:“表妹且放心,我既占了你的身子,就一定不会委屈了你!” 他看向郭夫人,迎娶顾明玉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后者一记眼神给阻断了。 郭夫人下颌微扬,缓缓吐字:“明玉,姨母平日待你如何,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然而廷逸娶妻一事,我早有自己的打算,即便你是我的亲外甥女,做不了正妻,仍旧是做不了。” 顾明玉惊愕抬头,对上郭夫人冰冷的双眼。 “要么,廷逸纳你为贵妾,你安心服侍他左右,我仍待你如从前一般。” 她语气镇定冷静,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要么,我明日便送你回恒阳,替你另寻一户人家。虽然你清白不在,但我沈家势大,办这样一件事,并不困难。” “姨母!” 顾明玉哭嚎着扑上前,拉扯住郭夫人的衣摆,“我可是您的亲外甥女儿!您怎能如此对我?!呵……做妾?您就不怕我将此事告知父母,让他们发难于您吗?!” 郭夫人不为所动。 她不禁看向沈廷逸。 方才在床上对她百般轻哄的男人,此时却低着头,缄口不言! 顾明玉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头顶传来郭夫人的冷笑: “告知父母?发难于我?明玉,我好心替你打算,你竟准备这般对付我?别以为我猜不出事情的起因经过,分明就是你先勾引廷逸!我顾及着两家情面,选择已给了你,至于如何选,等你何时想好了,再来与我说吧。” 顾明玉身形一僵,如坠冰窖。 一院之外,沈长风好以整暇地倚在墙边,满脸意犹未尽: “我那表妹倒是令人大开眼界,昨日刚与我赏景吟诗,这么快就爬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床。” 谢锦词抿着唇,鹿眼里流淌着复杂神色。 “只可惜她打错了算盘。大夫人看似对她宠爱有加,实则狠心起来,却是连亲外甥女儿的情面都可以抛之不顾。小词儿觉得,顾明玉会如何选?” 少年笑得耐人寻味。 谢锦词细声:“我总觉得此事另有蹊跷。表小姐肯与小哥哥来往,说明并不是看重身份、攀龙附凤之人,可她为何会与三公子……” “男欢女爱,岂有不是你情我愿之理?” 沈长风捏了把小姑娘的脸蛋,带着她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微运内力,他听见怀德院内,沈廷逸语含胆怯: “母亲,事已至此,我还有件事想告诉您……您还记得南蓉吗?她怀了我的孩子,已经近九个月了,被我安置在杏林巷的府宅中,如今临盆在即,我想将她接回沈府好生照料,再给她一个名分……” 姿容艳雅的少年,桃花眼轻弯,似乎心情非常愉悦,“秋闱前后,我倒是可以安闲很长一段时日了。” 谢锦词望向他,严肃道:“乡试过后,来年开春便是会试,小哥哥理应温书备考,哪能安闲?” “此安闲,非彼安闲。” 少年笑声清越。 谢锦词撇撇嘴,只当这厮又是不正经了。 …… 没过多久,府上便有传闻,说是三公子新纳了两房美妾,一位面若芙蓉,已是大腹便便身怀六甲,另一位亦明眸皓齿,正是来府上做客的表小姐。 彼时谢锦词一身书童打扮,正在替沈长风拾掇行李。 三月暑假已过,下午便要返回书院了。 对于沈廷逸的风流韵事,她并无兴趣打听,偏她那惯来嘴里没句好话的主子,斜倚在软榻上,单手支着下巴,笑吟吟地说个不停: “怀德院的喜事,想必小词儿也听说了吧?啧,真是没想到,我那娇贵的明玉表妹竟然肯委身做妾,看来三哥的床上功夫很有一套。对了,这另一位贵妾,小词儿也是认识的,想不想知道她是谁?只要你叫声风哥哥来听,我就告诉你。” 谢锦词忙得紧,连看他一眼也不曾,稚声道:“小哥哥回到书院,免不了要挑灯夜读,书得准备齐全,大氅也要多带两件……呃,再带些什么好呢?” 沈长风挑眉,“小词儿当真不想知道那位贵妾是谁?” 谢锦词望向他,一双鹿眼干净如洗,“不想。我只知道这几个月来,小哥哥几乎没怎么看过书,等回了书院,夫子考校起来,我看你如何应对!” “怕什么?前有沈陆离打头阵,后有陆景淮垫底儿,我就是想卖弄学识,恐怕也没那个机会呢。” 沈长风盯着她。 不知怎的,突然回想起自己刚才的某句话,心里头痒痒的。 他慢悠悠踱步到小姑娘旁边,垂着眼睫看她,“叫风哥哥。” 谢锦词蹙了蹙细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继续忙活手上的事。 沈长风弯起桃花眼,“本还想与妹妹说一说上京的繁华,看妹妹这样子,应该是不想听吧。也罢——” “风哥哥!” 话未说话,就被小姑娘脆声打断。 那嗓音又细又软,带着几分迫切与期盼,直触他心底。 少年顿了顿,眼底温柔呼之欲出。 回到书院,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 三座比邻而建的学府,除了女学,应天书院和白鹿洞书院夜夜灯火通明。 甲一班的学子们更是努力非常。 抛开陆景淮不说,就连平时从不主动看书的钱佳人也暂时放下了成衣铺的事宜,扎扎实实地复习了月余。 转眼已是深秋。 明日便是秋闱乡试,书院虽不敢懈怠,却也在这最后一日,放了学子们各自回家,做最后的准备。 怀德院,沈廷逸有冬黎和顾明玉两位佳人红袖添香,书卷大大咧咧地摆在案几上,也不知究竟看进去了几个字。 紫藤院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南蓉因生产在即,被郭夫人留在身边亲自照料,免不了一顿操劳。 家族子嗣兹事体大,若南蓉能一举得男,那便是沈家的长孙。 她无瑕再撮合沈陆离和顾宜婷,也没心思打探沈长风的消息。 难得安宁了清和院和凌恒院。 沈陆离自是不必说,书卷终日不离手,就算懒散如沈长风,也在檐下坐了,翻看起经史子集来。 凌恒院角落的一株桂花树,开了许多米粒大小的浓金色桂花,在碧绿枝桠间拥拥挤挤,香彻整座小院。 谢锦词穿月牙白的衫裙、浅杏红的半臂,拎一只小竹篮,慢慢拾起地上散落的桂花。 秋风四起,带着橘色的温柔。 桂香萦绕在小姑娘纤细白嫩的指尖,未涂过丹蔻的淡粉指甲,干净剔透,宛若青葱。 她侧目,望向檐下少年。 润黑澄澈的眼眸中,倒映出少年认真读书的模样。 他记忆大约是极好的,一页页翻过书卷,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比女子还要白皙的肌肤透着瓷色,嫣红唇瓣轻抿,挺秀鼻尖干净细腻,低垂的桃花眼潋滟着一行行墨字。 两痕羽玉眉,眉头温润恰似远山春水。 察觉到小姑娘的视线,少年抬眸,眼尾朱砂色艳,“小词儿怎的又在偷看我?我喝了好些茶,嘴里清苦得很。去,拿几颗糖给我甜一甜。” 此时谢锦词幼小的掌心里,正静静躺着几枚桂花粒。 她攥了攥小手,细声道: “糖吃多了,亦会觉得腻。小哥哥,你若能考中第一名,我给你做糖桂花吃。酿好的糖桂花,用糯米粉包了做汤圆,也很好吃的。还有香糯的麻饼,松软的桂花糕,浓稠的甜羹,可甜了……所以小哥哥,你一定要考第一名!” 女孩儿眼中满是光彩。 这些,都是她为了给小哥哥更换口味、清减压力,特意向惜寒请教的呢。 沈长风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 这小丫头,当他是小孩儿吗?竟拿那些个零嘴哄他。 可是, 却莫名叫他心里泛甜。 无需吃糖,嘴里苦茶的涩味儿,早已烟消云散。 风吹过,满树桂花如雨般簌簌而下,落了两人满身。 少年摸了摸谢锦词的小脑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