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来,稳稳接住那酒盏! 姿容雅致的少年郎,笑容盈盈立在灯火下,镶金酒盏衬得他指尖细白,别有一番艳色。 “赵公子,我家小词儿年纪尚幼,又是姑娘家,喝不得酒。这一杯,还是我替她喝吧。” 他朝赵继水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谢锦词微微侧目,瞧见一丝血渍,在少年的青衫上洇出。 昳丽绝伦的面庞,更是惨白得毫无血色。 小哥哥的伤,不能再拖了! 她眉眼透着与年纪不符的冷沉,嗓音稚嫩铿锵:“赵公子,我浔水帮还要处理十七爷亡故后的琐事,若是没旁事,烦请您离开。” 赵继水慢条斯理地在大堂中转悠。 他早就知道父亲和嫡兄密谋吞并浔水帮的事,而始终不曾动手的原因,是因为罗十七实力高深莫测,令人畏惧。 可如今罗十七已经死了,再加上浔水帮的人在内斗中伤亡惨重,并无高手坐镇,今夜吞并浔水帮,简直易如反掌! 赵楚阳没能做到的事,他赵继水必然会做到! 铺路多时,成败只在一举间,他又怎会因为一个小姑娘,就放弃到嘴的肥肉呢? 今夜,哪怕杀尽船上之人,哪怕杀了今秋解元沈长风,他也一定要拿下浔水帮! 他转身,眼眸深沉,“谢姑娘这是在逐客?” 谢锦词面无表情,“是。” 赵继水紧盯着她。 不过是个八岁稚童,面对官府州兵,竟也能这般从容…… 难道,罗十七在死前给她留了后手? 男人的杀意,有一瞬间动摇。 他的目光慢慢落在沈长风身上。 这位沈家庶子,曾与他同窗过几年,平日里不声不响,却能一举考取乡试第一。 原以为是个读书读傻了的闷葫芦,可谁又能知晓,三十年未曾有过败绩的罗十七,竟然就死在他手上呢?! 难道,他就是谢锦词的倚仗? 男人忽然笑了笑。 能打败罗十七又如何,据他的线人回报,沈长风的肋骨被罗十七打断数根,胸口还被长矛洞穿,这等重伤,他就不信他还能翻出天来!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身穿细铠的男人,猛然攻向沈长风! 姿容艳雅的少年,似是早有预料,及时闪身避开半丈远! 赵继水紧逼而去! 交手的赫赫罡风里,他低声冷笑,“赵楚阳,是你杀的吧?” “赵公子在说什么,沈某怎么听不懂?” “呵,还挺能装。负责调查此案件的人,正是沈廷洵和我。我认为赵楚阳死不足惜,沈廷洵又护着自家人,所以你才能逃过一劫。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沈长风,我本敬你学业有成,有心与沈家来往,可你自己非要蹚这趟浑水,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沈长风不以为意。 赵继水倾尽全力,一路与他从大堂打破船壁飞掠到楼阁外,又一路打了回来! 他的眉头渐渐锁起。 这个少年…… 仿佛有用之不竭的内力,根本就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甚至,在交手的过程中,还隐隐压了他半头! 赵继水忽然翻身后退,稳稳落在军队前。 他抬眸瞥向沈长风,对方一袭青衣落在谢锦词身后,仍是笑盈盈的模样。 谢锦词蹙眉: “赵公子,酒也敬了,武艺也切磋了,不知你还有何贵干?我浔水帮的现况你也看见了,只怕没有时间招待你。” 赵继水冷笑着拂了拂斗篷,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李展擦了把额上冷汗,知晓今晚算是白来了,只得带着州兵跟上。 他们走后,谢锦词急忙跳下太师椅,正要扶住沈长风,却被对方拥进怀中。 下一秒,赵继水忽然去而复返。 沈长风笑得温柔宠溺:“词儿乖,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啊,有些事情要等咱们回去了再做,纵便是你想了许久的那件事……也不是不可以。这里人多眼杂,你哥哥我怪不好意思的。” 谢锦词被他紧紧禁锢在身前,浓厚血腥味里,依稀可辨清冽冷香。 赵继水目光深沉。 他看着沈长风,对方一袭青衣,灯火下仍是玉树临风的姿态,毫无任何反常不妥。 他笑了笑,“没想到沈公子和谢姑娘的关系这般好。” “呵呵,小词儿毕竟是我的贴身婢女,相处得久了,难免生情。” “那就提前恭喜二位了。” 赵继水面无表情地离开。 朱门掩上的刹那,沈长风面如金纸,吐出大口污血! 止血药的药效早就消失,崩坏的伤口血流不止,把青衫染得血红! “小哥哥!” 谢锦词小脸苍白,却强作镇定,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你们两个拿担架来,你们两个去楼上准备一间房。还有你,师爷,你们浔水帮,应当有随行大夫吧?去把他喊来!” 一群大老爷们儿,被个小女孩儿指挥得飞起。 办事效率,竟出奇得快。 五碗鞍前马后地跟着谢锦词,年轻的面庞几乎笑成了朵花儿,“帮主妹妹,你饿不饿呀?” “不饿。” “那你渴不渴?我去给你找最好的酒!” “不渴。” “呃……那我给你捶捶肩?” 谢锦词眉心轻蹙,“你叫五碗?” 五碗腼腆地搓搓手,眼睛里金光闪闪,“帮主妹妹竟然记得我的名字,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我这名字可是有来历的呢,其实我以前不叫五碗,是我爹发现我从小便很能吃,每顿饭都至少要吃五碗才够,所以才给我改了个这样的名儿……”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好一堆废话。 谢锦词按着太阳穴,恨不得一脚把他踹进江里! 她正打算上楼去看沈长风,一位汉子冲进门,向她禀报道:“帮、帮主,金鳞台的火势已经被弟兄们扑灭了,并未殃及三楼。” 谢锦词点点头,“里头的人可都平安?若是有人受伤,立刻请大夫过去给她们医治。” “兄弟们的家眷都平安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帮主不必担忧。” 汉子说完,发现小姑娘的目光紧紧注视着他。 虽是一张稚嫩脸庞,可那双眼睛里的严肃威压,却是不容小觑。 他结巴着补充道:“还、还有十七爷的那些美人,也,也都出来了,只、只是,好像少了一个人……” 谢锦词心一紧。 “少了谁?!” 那汉子被她盯得犯怵,躬着身子道:“是今夜刚送来的那位美人,叫什么来着,虞落?对,就是虞落,听说她以前待在入云阁,弹得一手好琴……” 后面的话,谢锦词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脑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虞落,怎会没有出来?! 失火,是她们共同布下的局啊! 楼阁外,依旧落着雪。 嘈嚷的脚步声夹杂着妇女孩童的欢声笑语,一阵阵传来。 谢锦词知晓,那些被十七爷囚禁看管的家眷们,在除夕这夜,终于得以和亲人团聚。 她神色哀恸,一步步走向大敞的朱门。 五碗巴巴儿地跟着她。 只是这回他十分识趣,没有再聒噪。 画舫的甲板上,已积起了厚厚的雪层。 白皑皑的颜色,被艳色灯笼映照得金碧灿烂。 浔江辽阔,杳无边际。 一只小舟急速靠近大船,还未抵达,便有一道墨色身影飞掠而出,稳稳落在大船甲板上。 来人容姿威严,面容冷峻似冰,正是沈廷洵。 看守入口的小厮拦住他,“沈大人,官府的人才刚走,您来有何贵干?我们浔水帮今夜事务繁忙,怕是无法接待您,要不您改日再来拜访?” 沈廷洵冷冷扫向他。 不待他说话,谢锦词高声:“放他进来!” 小厮连忙照做。 沈廷洵衣袍染雪,一步步走向谢锦词。 他眉眼凌厉,刀刃般的眸光怒意浮动,周身压迫感比之上回相见,只增不减。 谢锦词其实是不敢看他的,但如今她肩担浔水帮帮主之位,在浔水帮的总舵上,绝不能露怯。 她大大方方抬起头,对上男人冰冷邃黯的眼。 沈廷洵沉声:“交出虞落。” 隔得近了,谢锦词发现对方袍摆沾着泥污,白底兽纹的官靴还带着血迹,在雪层上踏出一串殷红脚印。 显然,他和她先前一样,都是急匆匆赶来此地。 小姑娘望着他,眼中悲戚更甚。 沈廷洵双拳紧握,再次道:“交出虞落!” 五碗挺身而出,把谢锦词护在身后,“沈大人,请注意你的语气!这位可是我们浔水帮新一任帮主!话说你平时也不和咱们总舵来往啊,怎么今儿个大过年的来了?难不成,你也是朝廷派来接管浔水帮的?甭想了,我们浔水帮已经有主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恰此时,两名汉子抬着一方担架,从总舵和金鳞台之间相连的木桥而来。 谢锦词和沈廷洵同时望了过去。 只见担架上躺着一个女子, 眉目如画,清傲不俗。 细细点妆过的脸庞绝美动人,盈着秋水的眼眸此刻紧闭着,似是睡着了一般。 可她的心房处,却赫然插着一枚金钗! 鲜血早已干涸凝固,花一般绽放在她盛装的胸襟前。 她身上并没有灼烧过的痕迹,夺去她性命的,是那枚金钗。 “虞落!” 沈廷洵大步上前,将女子抱入怀中。 不像从前那般疏离克制,这一次,他抱得很紧。 “撑住,我这就带你去医馆,给你寻最好的大夫!” 他素来冷沉的嗓音如今满是慌措,跌撞着走出几步,眼中竟露出迷茫。 谢锦词细声:“沈大人,虞落姐姐……已经走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夜穹漆黑,大雪滂沱。 男人高大伟岸的身躯,一寸寸弯下。 他跪在雪地里,颤动的双臂仍将女子紧抱。 “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这一次,我一定要替你赎身,你不能再拒绝我了,我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娶你,你……不能再拒绝我了啊…… “落,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