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花香盈鼻。 谢锦词怔住。 片刻后,她轻笑,“起初我是挺生气的,因为那是我义父给我买的第一套袄裙。不过我知道,陆公子不是故意的。” “词儿,你能不能别叫我陆公子?” 陆景淮突然转身,踩在石头上,从围墙后探出脑袋。 谢锦词仰头,在看到少年眼底的真诚与炽热时,愣了愣。 “你可以叫我陆景淮,可以叫我陆二,或者……和除夕夜那次一样,叫我陆哥哥也行!但是,唯独不要叫我陆公子……” 少年耳尖微红,“那样,太生分了!” 两人正说着话,前院。 客人走得差不多了。 沈长风被沈腾唤到厢房,踏进门槛,瞧见圆桌上堆着不少锦盒。 沈腾正在吃茶。 瞥见少年进来,他淡淡道:“坐吧。” “父亲,这些礼物是……” “是陆景从亲自送来的,他想给词儿和他弟弟定亲。虽说词儿年纪尚幼,但提早定亲,也不是不可以。我见过陆景淮,虽是个顽劣子弟,但心性不坏。你与陆景淮曾做过多年同窗,依你看,此少年如何?” 沈腾目光透着思量。 沈长风抚袍落座,“父亲心里既已有了想法,又何必问我?” “词儿如今是我的女儿,自然要事事考虑周全。” 沈腾语气认真严肃,“长风,你若有意见,不妨直言。” 沈长风晃悠着茶盏,幽幽道:“陆景淮是守诺之人,他若喜欢词儿,必定倾尽一生去喜欢。只是他志不在读书,将来所走之路,也许是武举,也许是参军。 “沙场上刀剑无情,说句难听的,天妒英才也未必不可能。若他不幸战死沙场,到那个时候,五妹妹又该怎么办?” 沈腾皱眉。 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指尖拂拭过那些锦盒,“那么,依你的意思……” “再等几年。至少,等五妹妹豆蔻之年,懂得什么是喜欢时。等到那个时候,再去谈婚论嫁也不迟。” 沈腾思虑良久,点了头。 谢锦词的亲事暂且搁下,另一件事却又让他愁上心头。 “长风,过不了几日我便要回琼川,届时你已赴京赶考,府上虽有你祖母照拂,我依旧很担心词儿。” 毕竟今日刚敬茶认亲,宴会上就闹出那么多幺蛾子,他若不在府中,指不定词儿会如何受欺负。 沈长风想到宴会上小姑娘精彩的表现,弯起桃花眼,温声:“父亲多虑了,五妹妹乖巧聪慧,我相信,她能够保护好自己。” 漾荷院。 谢锦词茫然地看着陆景淮,“为什么?” “因为,我,我很……我……” 陆景淮想说他很喜欢她,可话到嘴边,却因为害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结巴了半天,他才涨红脸,小声道:“因为阿锦很可爱,我想有个阿锦这样的妹妹……” 说完, 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原来如此,” 谢锦词眉眼弯起,甜甜唤道:“陆哥哥!” 陆景淮尚未答应,沈长风不知何时来的,身姿颀长,负着手,嗓音温和,“小词儿,过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 谢锦词好奇地随他进屋。 留下陆景淮独自趴在围墙上。 少年有些惆怅。 黎明前,天色尚黑。 沈府里早已灯火通明,因为今日是三位公子上京赶考的日子。 谢锦词乘马车相送,驶到城郊长亭时,天色明亮,细纱般的雾气从田野间蒸腾而起,笼罩着青山绿水。 已是风软天暖的春天了。 沈府众人下了马车,俱都围着沈廷逸各种交代。 沈陆离那边有秦姨娘和周璎若。 周家小姐回京,护送的人十分多,而今日又是周璎若跟沈陆离的母亲头一回见面,因此也是格外热闹。 沈长风这边,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谢锦词。 小姑娘把竹篮交给他,仰头道:“小哥哥,这是我自己做的零嘴,有果脯蜜饯,还有肉干茶包,你拿着路上吃。” 沈长风接过,瞧见小姑娘又取了只荷包,“这里面是我卖图纸存下的银钱。小哥哥出门在外,很有必要贴身藏些银子,以防不时之需。” “银子都给我了,你自己呢?” “我马上就要入女学了,用不到银子,而且义父给了我零花钱……哎呀,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送完东西,小姑娘又仔细叮嘱他很多事情,譬如进京之后要拜访考官啦、不要跟其他举子打架啦、天虽变暖但还是要多穿衣裳啦等等,全是狗屁倒灶的小事。 好像去上京赶考的人不是她兄长,而是她儿子似的。 两刻钟后,沈廷逸和沈陆离已经启程,秦姨娘等人都回府了,这边谢锦词话还没说完! 少年唇角轻勾,无奈又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谢锦词,你哥哥我瞧着是那么蠢的人吗?” 更何况…… 少年望了眼遥遥不见尽头的青砖驿路。 他, 压根儿就不打算赴上京赶考。 谢锦词也怕耽搁他时辰。 她咽下一肚子话,柔声道:“那小哥哥一定要考个好名次回来呀,我在临安等你,给你接风洗尘。” 沈长风应好,坐上了马车。 扶归驾车远去,少年从车窗回望,穿淡粉琵琶袖袄裙的小姑娘,仍旧站在长亭边,使劲挥着小手绢。 他收回视线,慵懒靠在引枕上,“去恒阳。” “得嘞!驾!” 少年开始闭目养神。 临安城世家无数,其中以六家最为贵重: 沈,陆,赵,周,萧,宁。 此六家有着盘根交错的复杂关系。 而作为权力中心的上京,局势错综复杂更盛临安。 其中南北两派长期割据为政,此消彼长,权势游离不定。 偏偏现任宰相是北派中人,所以今年科举所录取的前三甲,极难有江南之人。 他沈长风作为钱祭酒的学生,南方派系中首屈一指的举子,题名金榜,希望渺茫。 与其耗费数月白跑一趟,还不如去恒阳,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由沈陆离去做便好。 恒阳是江南丝织业的中心,若能吞下恒阳所有的织造府,他沈长风称一句富可敌国又有什么不可? 更何况恒阳精音律、出美人,顺带游山玩水,听曲儿调戏美人,也是极好的。 说不定还能买个小花魁回去玩呢。 呵呵。 ^^ 沈长风:“小爷我要去搞事情了,心情极美。” 沈,陆,赵,周,这四家宝宝们应该都能对应,萧家出场过萧幼恩,宁家虽然还没明写,但我可以透露一下,是指静夫人。 十里长亭。 谢锦词正要坐马车回府,四周冷不防传来尖锐哨声。 十几名壮汉扑腾出来,手持大刀围住她,凶巴巴道: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梅青眉头微凛,立即把谢锦词护在身后。 她正要拔剑,小姑娘忽然甜甜笑道: “数日不见,你们不在浔水帮好好做事,竟然跑到这里打劫路人……是不是十七爷不在了,你们瞧我年纪小好糊弄,因此不肯在浔水帮好好做事?” 这群土匪,竟是浔水帮的人! 壮汉们一愣。 等看清楚谢锦词的容貌,十几人吓得连忙收了刀。 为首之人陪笑道:“误会,都是误会!是沈府里一个叫顾明玉的臭婊/子,花银子叫俺们帮她绑一个小姑娘,说是要卖去恒阳薄情馆!兄弟们寻思着这等赚零花钱的好事岂能错过,就连忙赶来了!没想到,她要绑的人居然是帮主!” 又有人嚷嚷道:“那婊/子可真狠啊,薄情馆是妓院,她竟然要把帮主卖到妓院!果然最毒妇人心!” 这般义愤填膺、满腔正气,好像刚刚动手的人不是他似的。 “顾明玉?” 谢锦词挑眉。 她知道顾明玉恨她,却不知道,她竟然如此恨她。 女孩儿面容平静,“恒阳是她的地盘,她把我卖到那里,才方便毁掉我。不过,既然她希望我去恒阳,那我就去一趟好了。最后谁卖掉谁,犹未可知。” 顾明玉屡次三番害她,她不会再放过她了。 壮汉们面面相觑。 谢锦词打发了梨白和梅青回府,又让这群人带她坐船去恒阳。 水路颠簸,他们是在夜里抵达恒阳的。 人家枕河,水巷小桥,扑面而来的风,带着江南早春特有的清寒湿润,仿佛比别地的风都要温柔。 谢锦词早已换乘轻舟小船,慢悠悠穿梭在青瓦白墙的古城水巷间。 临水两岸的人家,门前铺着青石板砖,还砌了浆洗衣裳的青石台阶,挂在檐下的红灯笼仍含着正月间的喜庆,走街串巷的小孩儿打门前蹦跳而过,哼唱着世代流传的童谣。 水上的乌篷船挤挤挨挨,叫卖早春的新茶菱藕,更多的是堆积成山的绮罗丝绸。 不提扬州,这算得上是谢锦词第一次出远门。 她看什么都稀罕,连路也不顾了。 划船的是两个愣头青,他们也是第一次到恒阳,好奇地东张西望,走岔了路也不知。 划着划着,扁舟穿过座座石拱桥,前方迷雾渐起,越发看不清方向。 浓雾在水面上铺散开,谢锦词只能隐约瞧见两岸繁华,一座座木楼鳞次栉比,艳华璀璨,女子的娇笑声与缥缈琵琶声此起彼伏,约莫是恒阳的旧院。 茫茫大雾里,脂粉香盈鼻,不经意掺上诡异奇香。 划船的两个小伙儿,闻着那香,不禁晕头晕脑,最后竟慢慢昏睡过去。 轻舟静静停泊在岸边。 谢锦词提一盏灯,茫然朝四周张望。 忽地,她身子一软,手里的灯笼跌落水中。 四周陷入黑暗。 小舟陡然一沉,有人跳了上来。 一只冰冷玉手,妩媚搭上谢锦词的细肩。 耳边有女人呵气如兰: “好标致的小姑娘呀……大半夜的不回家,竟然自己送上门呢。” 谢锦词极力想要看清女人的模样,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别怕,姐姐这就带你回薄情馆……” 耳畔嗓音逐渐缥缈,谢锦词倒在那人怀中,再无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