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旧院的青砖长街上,谢锦词始终揪着沈长风的衣袖。 她在等一个解释。 少年视而不见,瞧见夜市街边有卖糖葫芦的,笑问道:“小词儿,糖葫芦吃不吃?” 小姑娘摇头。 “花糕呢?花糕吃不吃?” 小姑娘继续摇头。 她不想再往前走了,默不作声攥着少年的衣袖,仍旧在等他的解释。 沈长风轻叹一声,“不去科考的原因非常复杂,我说出来,小词儿未必听得懂。” “但我会努力去听。” 长久的沉默后,沈长风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把原因一点点说给她听。 “南北派系之争?” 谢锦词懵懂,“那姜姐姐呢,小哥哥是怎么知道点翠蓝玉簪是姜姐姐的?小哥哥的身份,究竟……” 话音未落,一骑快马扬鞭疾驰而过。 “闪开!都给小爷我闪开!” 马背上的少年郎,红衣飞扬、凤眼狭长,嚣张至极。 不是陆景淮又是谁! 陆景淮疾驰出半条街,又折了回来。 他望向沈长风与谢锦词,“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沈覆卿,你春闱会试这么快就考完了?还有词儿,你不好好待在沈府,跑到这里做什么?” 谢锦词赧然,“说来话长……陆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我堂哥心仪的姑娘明天出嫁,新郎却不是他。得知他要去抢亲,我不放心,就悄悄溜来了恒阳,打算帮他一起抢。说起来,那位姑娘好像是你们沈家的亲戚,反正姓顾。 “提到顾家我就来气,顾姑娘明明与我堂哥两情相悦,他们却偏要强迫她嫁给别人,硬生生拆散一对鸳鸯。我就不明白了,难道女儿不是亲生的吗?” 陆景淮恼恨说完,谢锦词问道:“那你现在可有计划?” 陆景淮皱眉。 他从没抢过亲,对此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想去找顾家的麻烦,但他孤身一人,未必能成事。 而且抢亲需要召集人手,可他在恒阳人生地不熟,哪里找得到人? 少年的目光,忽然落在沈长风身上。 他试探道:“沈长风,你一肚子坏水,你帮我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帮到我堂哥?” 沈长风好整以暇地摇着青面折扇,“此事简单。” “简单?” “把陆家在恒阳附近的桑田全部送给我。旧院那边,你们陆家也有商铺吧?把商铺的地契也全部给我。我见到东西,自然会帮你。” 陆景淮震惊,“操,沈长风,你当我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真敢狮子大开口!” 就连谢锦词也忍不住望向沈长风。 小哥哥趁火打劫的本事, 她算是见识到了! 青衣雅致的少年,笑吟吟摇了摇折扇,“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陆景淮连忙拦住他,“好,给你给你都给你!只要你能让我堂哥和顾姑娘在一起,一切好说!” 谢锦词觉得这件事开不得玩笑,肃着小脸道:“小哥哥,你真的有法子帮陆哥哥的堂哥吗?你连顾姑娘要嫁给谁都不问。” “抢亲嘛,说白了就是找几个人劫走花轿,嫁谁不都一样。” “对对对,是这么个理!” 两个少年一唱一和,难得意见统一了一回。 谢锦词望着沈长风含笑轻松的模样, 却觉得,事情远没有劫走花轿这么简单。 已是子夜。 陆景淮带着谢锦词去投宿表哥家,沈长风孤身离开,重新回到薄情馆。 姜无忧坐在窗畔,红衣雪肤,虽年近四十,却仍旧迷人妩媚。 她拿人骨梳梳理长发,笑容勾魂,“怎么,沈公子可是夜半寂寞,想与我春宵一度?” 沈长风面无表情,“我要二十名高手,明日去顾府,劫亲。” “哟,沈公子这是移情别恋了?才替那小姑娘饮下毒酒多长时间,就这么按捺不住,要去抢别人的新娘?” 姜无忧掩唇娇笑,“可惜,这不在咱们的交易范围里。” 少年脊背微微一僵。 他对谢锦词的感情…… 这般容易叫人看出来? 姜无忧媚眼如丝,“你们这些小孩子,到底年幼。在我看来,很多东西根本藏不住。作为过来人,姐姐奉劝你一句,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能爱上的。比如那位谢姑娘,又比如你。” 沈长风侧目看她。 女人小指上缠着一截红绳。 颜色褪尽,脆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他淡声:“旧院的十座商铺加地契,够不够?” “成交。” 沈长风离开时,浓妆艳抹的美人靠在窗棂上,挺了挺胸脯,嗓音酥软:“沈公子,更深露重,孤枕难眠。你一个人过夜,就不寂寞?谢锦词年幼,怕是伺候不了你,你看奴家怎么样?” “呵呵,姐姐还真是百无禁忌。我并不记得,姜家之人,如你这般。” 见女人冷了眉眼,少年微笑, “我很好奇,被姐姐放在心尖上的那个男人,你为何对他仇恨至此?我更好奇,姐姐不准楼里的女人踏出去半步,若是姐姐离开薄情馆,又会如何?姐姐在薄情馆虐杀无数读书人,可朝廷却不闻不问。是懒得过问,还是无法过问?如果是无法过问,那么姐姐离开薄情馆,会不会就能被朝廷堂而皇之地诛杀呢?” 少年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姜无忧那股媚气倏然不见。 她冷眼盯着他,最后凶狠地将骨梳砸到他头上。 一缕殷红鲜血,从少年白皙的额角滑落。 恒阳陆府。 因着陆景淮来的突然,府上来不及准备,陆聿之便就近安排了一处院落,招待堂弟和那位容貌可爱的小姑娘。 “堂哥,你尽管放一百个心,明早天一亮,我就去顾府把你喜欢的那个姑娘给抢回来!一切包在我身上!” 陆景淮拍着胸脯如是保证的样子,谢锦词想着就觉得头大。 春夜寒凉,小姑娘坐在庭院的石凳上,一丝困意也无。 八字没一撇的事,小哥哥和陆景淮还真是一个敢说,另一个敢听。 她已见过陆景淮的堂哥陆聿之。 那是一位知书识礼、相貌堂堂的温雅男子。 若非从陆景淮口中得知他有抢亲之意,谢锦词断然想不到,如他这般进退有度的人,会做那在旁人看来伤风败俗、匪夷所思的事。 可见他对那位心上人用情极深。 而那位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顾家姑娘究竟是谁,谢锦词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顾家的两位小姐, 除了已经死了的顾明玉, 还有一位,叫做顾宜婷。 “词儿,你还不睡吗?” 东面厢房打开,陆景淮穿一身中衣,发梢尚盈着水雾。 他刚沐浴完,就想看看谢锦词房里的灯熄没熄,结果却瞧见小姑娘坐在院子里发呆。 夜风吹过,微凛。 他哆嗦了一下,回身取了件儿披风,却是快步走到院子里,仔细披在小姑娘肩头。 而他自己仅着中衣,就这么在小姑娘身侧坐了。 “词儿,可是在担心明天的事?放心吧,我陆景淮出马,这事儿一定能成,你就等着吃我堂哥的喜酒吧!” 少年自信满满,眸光落在谢锦词脸上,炽热掩于夜色。 谢锦词不置可否,细声道:“陆哥哥,顾家小姐要嫁的人,究竟是谁?” “好似叫做郭策。恒阳王府你听说过吧?那人正是恒阳王的儿子,听闻是个好色之徒,光小妾就有十多个……这种男人,根本不能与我堂哥相比,也不知顾家是哪只眼睛瞎了,非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不过没关系,就算是王府又怎样,我陆景淮才不怕,敢跟我抢嫂子,那也得他们有这个本事!……” 见小姑娘听得认真,少年心里欢喜得紧,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他多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一隅庭院,一抹月华,还有心爱姑娘专注看着自己的目光。 最最重要的是,没有沈长风那个搅屎棍! 这厢陆景淮激动不已,连未来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谢锦词却眸光一黯,默默抬头望向夜穹。 恒阳王府,乃是郭夫人的娘家。 顾宜婷之所以会被嫁进郭家,想必与顾明玉做了妾有关。 世家大族的姻亲,离不开利益权势。 顾明玉本该许配一门有助家族、门当户对的亲事,可她却给沈廷逸做了贵妾,所以这份重担,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庶出的顾宜婷身上。 郭顾两家本就是亲家,等顾宜婷嫁过去,更是亲上加亲,两家势力相辅相融,几乎能在恒阳独占鳌头、一手遮天。 牺牲一个女儿,换来权势与尊贵。 这便是顾家的目的吧? “词儿,你要不要在恒阳多玩几日?我知晓很多好玩的地方,到时候一一带你去,保准你喜欢!对了,恒阳乃音律之城,小曲儿自然是要听的,我知道有条巷子名唤杏巷,里面有好些个茶楼曲馆……” “杏巷因乐仙人的一曲《醉花三弄》而闻名江南,的确是个消遣的不错去处。” 一道人影慢悠悠跨入院门,青衣鸦发,唇红齿白,桃花眼含笑弯起,艳雅独绝。 “小哥哥,你回来了!” 谢锦词屁颠颠儿迎上前,瞧见少年额上有血迹,顿时蹙起细眉,踮着脚尖想要查看。 沈长风按下她的肩膀,“路上碰见一位漂亮姐姐,不小心看痴了,结果——唉,恒阳的姑娘脾性都如此泼辣火爆么?还是我家词儿好,乖巧又听话。” 谢锦词信他个鬼! 正要刨根问底,少年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厢房走。 陆景淮喊道:“沈长风,你的房间不在这边!” 没人搭理他。 他大步追上去,想要把沈长风拖走,可到底是慢了一步。 槅扇砰的一声关上,将他阻拦在外。 少年摸摸鼻尖,很有些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