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昭侯仿佛回忆起什么十分重要的事一般,顿了下,接着说道:“不过云野还托付给我更重要的事。” 说完他沉默,并未直言,而是目光沉沉地望着云煞,接着开始说起了图赛格毒王之女云修罗。 “若她还活着,那她应与云姑娘一般大小。” “云野在与自己的女儿云修罗走散过后,苦寻她十年,五年前我误入边关图赛格,身重剧毒,云野拼尽全力把我救下,最后却因自己伤势过重仙逝在山野之中。” 岑昭侯掏出怀中的一个木匣,说道:“妇人临死前不仅给了我这块血色玉佩,还将她的女儿云修罗,一同托付给了我。” 回忆起过往的岑昭侯,眼中泛起柔和的光,那位慈眉善目的妇人在他心里占据了某块柔软的地方。 云煞闻言脸色惊变,母亲将她托付于他? 只见岑昭侯伸手打开那木匣,从里面抖出一块血红色的锦绸小布,那布块花纹奇特,不像中原所有。 云煞一眼便认出那是图赛格王廷的专用图腾。 他将布块翻过来,另一面上上细细方方绣着几行小楷: 爱女云修罗,通运年九月初九丑时,望,平安,和乐。 云修罗—— 正是她的真名,而“通运年九月初九丑时”,正是她的生辰八字。 想到母亲,再想到与母亲走散之后发生的种种,她的内心再无法平静,汹涌的情绪在眼波之间流动。 岑昭侯看她震惊的样子,心下对云煞图赛格毒王之女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八九成。 只是,她为何要杀自己? 经过方才那番试探,他也已将百花案与燕西屠城案的罪名扣在了她头上—— 她为何要对这些人痛下杀手? 她为何…… 岑昭侯眉头紧皱,心中十分纠结。 想到性子温婉慈眉善目的云野,再看面前这个冷血无情的女杀手,岑昭侯实在不想将二人联系在一起。 为了照顾云煞的情绪,岑昭侯过了许久才说话:“云修罗,你为何要杀我?” 云煞听见这个睽违已久的名字明显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儿,冷声道:“云修罗?她早死了,我现在是女杀手,云煞。” 岑昭侯看着她似乎仍然永远蒙着一层大雾的脸,心情越来越沉重。 与云野分别的十几年间,云修罗到底经历了什么? 岑昭侯是为朝廷卖命的兵马大将军,但更是一个信守承诺知恩图报的铁血男儿,他答应了云野找到她的女儿,并守护她,便一定会信守承诺。 况且,不知是否是命运弄人,因为严赫敏的诡计,他与救命恩人的女儿……想到这儿,他暗自下定了决心。 岑昭侯伸手抱起动弹不得的云煞,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云煞惊呼:“你要干嘛!” 不过岑昭侯什么也没做,只是将她从地上移到了床上,然后说了句:“地上冷,小心着凉”,然后便为她盖上薄被,自己转身离去。 云煞拼命想要挣脱,无奈穴道被封,急急叫道:“岑昭侯!你给我解开!” 岑昭侯停下脚步,并未回头:“那怎么可以,云姑娘若再要杀我怎么办,我可冒不起那个险。” 说完便直接推门离开,全然不管在身后大呼小叫的云煞。 是夜,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云煞呆呆看着天花板:“现在该怎么办?” 她图赛格毒王之女的身份暴露,岑昭侯又已知晓她毒杀朝中大臣及卫侯爷的事。 虽然岑昭侯答应自己的母亲会照顾好自己,且……自己与他发生过那样的事,可眼下……她身上背负着几百条人命。 此时子时已过,师傅给她的最后期限也已经过去…… 想到这错综复杂的一切,她只感头疼欲裂,为什么她要在如花似玉的年纪承受这些? 一夜无眠。 她失眠一夜,岑昭侯亦在门外守了一夜。 府里守夜的下人有些奇怪,为何自家大人有房不进去睡?站在门口看星星? 等第二日疲倦的二人一见面,岑昭侯发现,云煞的样子变了! 在阳光的照耀下,原本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时竟通透明亮,有如一块质地上乘的碧绿翡翠! 岑昭侯逆光而战,脸上的表情转换两下,随即明白过来——云修罗是云野与图赛格毒王之女,身体里有着图赛格王室的血统。 她原先便已十分美丽夺目,此刻一双异族绿瞳更为她平添了几分妖艳光彩。 岑昭侯掩住自己的片刻失神。 她若这副模样走出去,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图赛格向来与中原不和,图赛格毒王被中原人称为罪王,罪王之女出现在燕东城,会发生什么事可想而知。 云煞迎光对着岑昭侯,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夜无眠,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已有些嘶哑:“你什么时候替我解穴。” 经过一夜折腾,她疲倦至极,低声道:“放心,我不杀你了。” 岑昭侯走过去把她的穴道解开,僵硬了一晚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云煞从床板上翻身坐起,没有看岑昭侯。 昨晚的冲击太大,她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男人,但是……她现在肯定已经没法儿杀死他了。 那块属于她母亲的血色玉佩,在她与他之间搭建了一层比刺杀与被刺杀者重要太多的关系。 但岑昭侯晦暗不明的态度让她有如悬在半空。 于是她开口问他:“岑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这个冷血无情的女杀手。” 岑昭侯闻言,却满脸茫然:“女杀手?哪里来的女杀手,现在在这儿的不是女医仙云煞吗?” 云煞安静片刻,没有反应。 岑昭侯这是,要放过她的意思? 岑昭侯看出她仍然满身的防备与不安,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云煞反抗了一下,却被他稳稳压住。 “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从今天起你不再伤人。” “从今天起,你做你的悬壶济世的女医仙便好,我会遵守同你母亲的约定,护你周全。” 他语气坚定,配上他沉稳坚毅的面庞,让人安心。 岑昭侯离开过后下人送来一些早茶早点。 云煞慢慢咀嚼盘里香甜软糯的糕点,一缕阳光将她的手指包裹。 她似乎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吃过一顿早饭了。 半夜驿站的铃铛声再次将众人吸引出来,不过不一会儿便又梦游一般各自走回了房间。 阴尸子的精神力过于强大,是以楼阴阳的催眠对他毫无作用。 楼阴阳见宗律站在三楼,飞身上去。 她此时一身白衣,又一副冷漠的表情,与白天古灵精怪的楼阴阳判若两人。 她一上来便给了宗律胸口一掌,力道并不大,见他胸口并未有诡异液体渗出,笃定道:“看来你已经与她见过面了。” 宗律疑惑:“她?” 楼阴阳伸手指了指自己:“对,她。” 配上冷冰冰的表情竟意外有些可爱。 这时驿站外突然传来几声惨叫,以及马匹受惊的声音,嗅觉超人的宗律开口说道:“有人死了。” 楼阴阳看了他一眼,心里想道:废话! 他一来到驿站,便捕捉到一股子命案发生的气息,此时便一点也不意外。 今晚遍布在驿站大堂上方的铃铛丝线,通体发黑,凌乱而紧绷的线身在皎洁的月光下反射出利刃锋芒。 好像一碰到就会……宗律疼得收回手指。 原本干净完整的指尖已被划破,渗出一股鲜红温热的血液。 宗律抬头看那遍布驿站的锋利细线,心想:要是有个人从上边儿掉下来,等到落地之时,应该都已成了细小碎块。” 楼阴阳有如看傻子一般望向他,接着面色大变,叫道:“来了!” 登时铺天盖地的腐尸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长年与尸体为伴的宗律却感觉,神清气爽。 他甚至有些兴奋。 驿站外陆续传来马匹受惊,而后倒地的声音,阴森恐怖的氛围瞬间在驿站中弥漫开来。 楼阴阳飞身到杀人细线之上,双手迅速结了一个掌印,对着驿站门口的方向飞出一个赶尸咒,将一具正好爬进来的腐尸震了出去。 接着整个驿站的门板都开始吱呀作响,空中的月亮迅速被黑云遮挡,原本动作缓慢的腐尸们瞬间活了一般,迅速往驿站赶来。 楼阴阳心里嘀咕:“不知道她白天又做了什么孽!” 白天?白天楼阴阳寸步不离跟在宗律身后,走运攒了几个女阴气罢了。 没了月光,驿站瞬间陷入黑寂,越来越浓重的死亡气息告诉宗律,绝不只是死几只马匹这样简单。 他还来不及细想,旁边赵孟侍卫的房间里便跑出来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死人。 遍布尸斑的手抓住他的脚步,已有几处残缺的脸凑过来便要啃他。 宗律赶紧将尸体扯开,却一下将手与身体分开。 遍布尸斑的手还紧紧抓住他的臂膀。 这时赵孟侍卫也从房里冲了出来,身上还有些腐烂尸屑。 他飞过来几刀便将那腐尸斩成了碎片—— 剽悍如赵孟侍卫,他硬是凭一己之力挣脱了催眠。 然后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其他房间里陆续有腐尸推门出来,屋子里冲鼻的血腥气让人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