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云萧阁内。 宋沅奚坐在软榻之上,面前摆着一副玲珑棋局,眼神落在棋盘上,思绪却早已经不知道飞到哪了。 一道黑影闪进,道:“主人,今日姜小姐又去了鬼市,还杀了个人。” 杀人!宋沅奚眉间轻皱了皱,瞬间又舒展了开来,嘴角挑起着,眼中多出一丝玩味之色,这个女人,居然如此胆大,果真不可小看她! 宋沅奚将棋盘上的一颗黑棋拿起,在两指之间轻柔着,语气听不出情绪道:“然后呢?” 林泽见他没什么反应,继续道:“收留了两个人,给了他们银两,要他们听命与她。” 闻言,宋沅奚眉峰一沉,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两人的来路你可打探清楚了?” 林峰回道:“是一对兄妹,原是商户人家,因惹了恶霸刀爷,一家人惨遭灭口,只有她们逃出,今日是姜大小姐救下了她们。” 宋沅奚的眸光沉了一分,“再派人继续盯着,如那两人有任何异样,立马解决掉。” “是。” 见林泽已离去,宋沅奚静坐在椅子上,心中疑惑着,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三日后,白清清的病情已好的大半,这几日倒是一直在自己院中,很少出门。 老夫人见她乖巧了很多,也暂时没有提及送她回白府一事。 今日,天气尚好,正赶上著名寺院华严寺主持主持仪式大典,老夫人早早的让府中家眷准备好,一起去寺中烧香祈福,最近姜家出了太多了事,老夫人也是一个迷信的人,对这些讲究深信不疑,便一同带着几个姑娘都去了。 一大早内宅便动了起来,二门口备下三辆桐木漆的平头大马车,老太太姜夫人素兰一辆,三个姑娘一辆,几个丫鬟婆子一辆,姜夫人另点了八九个粗壮婆子和一打护院上路。 因都是一早起身,白清清和姜晚雯也倦倦的,没兴致斗嘴,只和姜晚琇一般瞌睡模样,靠着软垫随着车轿晃动昏昏假寐。 白清清厌恶另两人,便一个劲的离她们远远坐着,姜晚琇也无所谓,她其实更不想和白清清惹上任何联系,听见外头隐约的禅唱钟声,便知快到了。 “老夫人,夫人,小姐们,已到山脚下了。” 话落,白清清赶紧低头整理自己的妆容,姜晚雯慢了一拍,也伸手去扶正鬓边一支灿烁的金厢倒垂莲小双钗。 三人在车内闻得外头人声渐大,多为妇人声音,间杂着些许孩童稚音,似乎不少人家来进香,淡淡的檀香余味漫进车来。 因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白清清和姜晚雯不免心中有些激动。 这时,忽然马车猛的一震,三个女孩一个没坐稳,齐齐往前一冲,险些扑倒,车外随即传来一阵呵斥大骂声。 身手最敏捷的姜晚琇第一个摸着脑袋爬起来,饶是车内铺陈厚厚的绒垫,她还是撞的脑门生疼,当即道:“怎么回事?!”——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 姜晚雯爬起来后,便很机警的靠到边上掀开一线帘子去看,白清清顾不得讥讽她,也俯身过去看,好在盛府车夫将车马赶在路边一颗大树后,颇有些遮蔽,三人偷掀帘子也不曾被人瞧见。 这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老夫人她们的那辆马车正停在前头,外头一片混乱,哭爹喊娘的吵成一片,遂马车无法过去。 只见不远处,几个锦衣玉饰的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在当中笑骂。 姜晚琇略略听了听,才知道他们适才纵马飞驰而过,将原本摆放在路口的几处小摊贩尽皆踢翻,因去势太急,连带踩倒了许多行人,一时妇孺哭泣,人仰马翻,却也阻住了去路。 只听其中一个大红锦衣的男子扬着马鞭,破口大骂道:“狗奴才,瞎了你的狗眼,敢挡着爷的路,爷便一气踩死了你,便如踩死一只蚂蚱!” 下边一汉子扶着自己被撞的满头鲜血已奄奄一息的老母,怒道:“你们…你们,没有王法了吗?如此伤天害理,草菅人命!” 那红衣男子一鞭子打下去,那汉子便一脸血痕,低头抱住自己的老母,红衣男子一脸横肉抖动着,撩开后槽牙吐了一口痰下去:“王法?爷就是王法!还不躲开!” 那汉子似被激出了倔劲儿,便上前一把抱住红衣男子的大腿死活不松手,红衣男子只一鞭一鞭的抽下去,那汉子也死活不松手。 旁边另几个骑在马上的贵胄青年便都纷纷笑道:“张融!你的鞭子可不够劲儿呀!” “莫不是昨夜叫小翠仙掏腾空了身子罢?哈哈哈……” “我说兄弟呀,你可悠着点儿抽,别闪着腰了,你若有个好歹,天仙阁可倒了一半儿的买卖!”……周围一干鲜衣怒马的公子哥们嬉笑连连。 那荣显更是恼怒,加力抽动鞭子,发了狠般的把那汉子抽的皮开肉绽。 旁边正调笑着,忽闻一声冷冷的男音道:“想抽人回去寻个奴才抽个痛快,便抽死了也无人管你,在这儿现什么眼?” 姜晚琇本已经收回脑袋不看了,忽觉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便又偷眼去看,只见当中有个穿宝蓝色圆领直缀的男子,便是骑在马上也显肩宽背挺,十分高大,不是那宋辰又是谁。 此时停在路口的马车渐多了起来,俱是车马华丽,人丁壮健,已有几户人家遣了家丁上前询问了,那群锦衣公子一瞧不对,便洒下一大把银钱,策马疾驰,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地哭喊的平头老百姓,平白被踢伤踩伤,却还赶紧捡钱。 姜晚琇摇着头退回车里,回想起打人的男子,名叫张融,是少史的二公子,前世就生性顽劣霸道,多次随着宋辰陷害哥哥,间接害哥哥的鸿鹄之志没有得以实现。 但前世张融到最后还是被人害死,当了替罪羔羊,今世的命运估计也会如此。 一众马车里的女眷大都出自高门大户,见一地哭号,便立刻解囊相助,散了好些银钱给伤者,外头人众才渐渐散开了,余下马车便又继续前行,往山上赶去。 华严寺坐落于城西灵源山顶左,乃京城三大名寺之一,本朝开国时太祖爷曾亲笔题词‘普渡众生’四字而扬名。 寺庙并不特别宏大华丽,只前后三座大殿,分别供奉着如来佛祖,观音大士和米勒罗汉等,两侧再各一个钟楼,香火并不如另两座大寺鼎盛,因此老夫人为图个清净,才选了这里进香。 烧香拜佛姜晚琇前世随着宋老太君是做熟了的,一行人便随着知客僧引着进了大殿,才见到主持善缘来迎接。 双方一阵寒暄,老夫人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姜夫人和素兰也都随后捐了些,然后女眷们从正殿开始,由左至右依着佛像一处处都燃香磕头,暗自祝祷心愿,烧了许多纸。 拜到第三座大殿最后一处的杨枝观音时,姜晚琇想到母亲和哥哥,便诚心诚意的多磕了几个头,万望今世他们一切都好。 待姜晚琇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姜晚雯正呆呆望着香案的一个签筒,眼光中似跃跃欲试,瞧见姜晚琇在看自己,便悻悻的收回了眼光。 还没等姜晚琇开口,一旁的白清清一把拿下签筒便跪下,念念有词的摇了起来,姜晚雯咬了咬嘴唇,因在外头不好发作,便看着白清清摇出了一支签,还没看清是什么,白清清便抓在手里,然后瞧着她们道:“你们可要求签?求完了一起去解签罢。” 姜晚雯被如兰拔了头筹,便不再耽搁,立刻拿过签筒跪下,连磕三下头,才小心翼翼的摇了起来,然后也掉出一支来,依旧没被看清就抓在手里;然后去看姜晚琇。 姜晚琇摇头道:“我不用了,你们去解签吧。” 姜晚雯装作不依的样子,扯着姜晚琇压到蒲团上,道:“不成不成,咱们俩都求了,你可不能落下。” 白清清也轻飘飘道:“妹妹还是求了吧,要是叫外祖母知道了,还不定怪我这做姐姐的不看顾你呢。” 姜晚琇苦笑着跪在菩萨面前,一边摇晃签筒,想起前世今生的自己,虽然深知路在自己脚下,但却还是好奇的想知道能求出什么样的签。 白清清和姜晚雯看着姜晚琇在那里一个劲儿的摇签筒,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白清清不耐烦的推了她一把,然后稀里糊涂摇出一支签来,姜晚琇站起身来,三姊妹擎着签子比对,由大到小依次是:上中,中上,下下。 白清清和姜晚雯都颇有得色,然后似做怜悯状看着姜晚琇手中那支可怜的下下签,纷纷劝慰道:“不过一支破签罢了,别往心里去。” 姜晚琇很淡定:这支签很真实的反映了前世她的遭遇,毕竟这一世并不是自己第一次的人生。 殿门口便是解签处,三五个老僧坐在那里,三人禀过了老夫人后,便由丫鬟婆子陪着过去解签。 刚走到近处,便见那里一群仆妇簇拥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妙龄少女,她背对而坐看不清容貌,只听她对面的老僧道:“……秦琼卖马时,柳暗花明处;姑娘目前虽稍有不顺,但只消顺势而行,总会拨得云开见月明……” 姜晚琇失笑了,所有的签文都是一种模式,哪里都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