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意很是害怕,二八之年生,就连平日里所食所见皆是被‘修饰和谐’后才被呈现在眼前的,而如是如此残酷直接的展示在面前,所造成的冲击是怎样的,大概构想一番就知道了。 空气是淡红色的,血液太多太多,若这地方有个小小的凹陷弧度,当是会积起一小窠艳灿的红,在时间的推移之下,水分会被蒸发,该说舒意她们是很‘幸运’的,赶上了这最后的‘盛宴’,或也能细想得出,在不久远的几个时辰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战事,随后胜者离开,死者不得安息。 舒意终于知道方才闭眼时闻到的味道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了,一时胃腹翻涌,一番呕吐是免不了的了。 比起舒意的‘不堪’表现,白衣女子除去脸色霜白外还算淡定,只是一手捂着花容失色后泛白的唇,在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感。 没有立即离开,当说是‘勇气可嘉’呢?还是‘自找罪受’呢?反正舒意是恨不得快快离开,小手攥紧白衣女子的衣摆,十分后悔自己自作主张不听白衣女子的劝,反而遭了大罪,如今只想着闭上眼假作不见,只是那一眼画面好似被刻入了脑海里,在心中一直在循环播放着,就要六神无主就要发疯时,她被一下拉动,投入了一个不算宽阔,不算温暖的怀抱,但这样也足够了,足够她哭出来,宣泄那如临深渊的负面情绪。 白衣女子站在这种情景里,很是刺眼,不沾不污,而那些血当真就是污浊的吗?不尽然,却可怕,足以被打下‘不洁’的罪名。 她紧紧抱住舒意,让舒意躲在她怀里,而她,则带着舒意缓慢前进,虽已尽力两眼直视,可乌蝇扰人,鸦叫亦骇人,有时生物,就是这么不讨喜的存在,当然,死人也未必就讨人喜欢,例如此地所有。 它们皆是士卒打扮,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马尸兵器了,只是士卒若然死去,不应该是化作流光而散去的吗?为何会这样,又为何多了如此之多的‘生物’,简直‘无凭无据’捏造出来的一样,再深想去,只有心怀莫大恶意的英魂才会拥有可以造出这一幅‘景致’的能力,只是这恶意未免过于深重,近乎‘孽障’,白衣女子险些要昏厥过去,强忍住那恶臭,走了许久才算走出了那片‘修罗场’。 血迹斑斑点点,如山脉牵连迤逦,街道破碎的店家门面遭过破坏,装潢与装饰也残乱无比,里边或也躺着、挂着、吊着些尸体,‘惊喜’总是接踵而至的,恶毒也不止于眼前,看着遍地死去的人,红才是视野里的主色调,马匹,盔甲,兵器皆散落四处,更有平添恐怖色彩的满地的黑色羽毛…… 白衣女子怔然忆起一首诗来,即是那人的《蒿里行》: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於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尽管见不到什么‘百姓’的身影,但这些士卒,曾经亦是为‘人’,共感之伤,由此而生,她不是不能理解‘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帝王自古无情,她那时竟是不尽信的,因他是他,因她自以为与他熟悉,与他交心…… 她亦尝设问过了,若他能多存些情,她与他,结局或也不同?不知,只能说声可惜,可惜世事没如果。 待走过场景变换,白衣女子就要倒下,还是舒意忽觉身上的沉重,赶忙睁开眼来扶撑住了白衣女子。 “文姬姐姐……” 舒意知道是白衣女子她这姐姐强撑着带着不敢睁眼、胆怯的她走过来的,即使她也全身无力欲呕,却定了决心要撑着白衣女子,不让她跌下。 “小……小意,姐姐没事……” “不,姐姐一直是在硬撑着,舒意知道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扶着姐姐舒意还是能够做到的” 只是一阵风过,一阵恶臭便至,舒意肚腹作祟,就又要吐将出来,可她却一手去捂住小嘴,憋得面色铁青也没松开扶住蔡文姬的手。 “嗯” 蔡文姬破天荒的没再拒绝舒意的‘单纯’的好意,两人最终是走开很远了,寻了间还算受损不大的临街铺子坐下,紧了紧衣襟,终究是如冬夜的冰冷天气,心畏而生寒,风吹彻呼啸整条街,有黑色鸦羽进来,而后飘掉在脚边。 舒意低垂着头,看见那根黑色鸦羽,俯身拾起,去抚摸着那柔顺羽毛,以及在低思着什么。 可忽然有玻璃碎被踩碾发出的声音,包括蔡文姬都没有发现有人来,这时竟然是已被摸到跟前来了,两人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立即看去…… 隔着玻璃破碎不全的橱窗,在那外面,站着一个‘堕落天使’,一对鸦羽大翼完全张开向天斜指出去,一把比之其身体显得大了许多的钩镰刀被随意搭在肩后,一手按在钩镰刀的长刀杆上,一手按遮在脸上,实际好似没这种必要,因为他一身黑的装束与那面漆黑的面具,早已辟退许多想要探究他的人了。 纵然是‘堕落天使’,可却无法带给人安全感,那把钩镰刀的刀刃很是光滑,显然它的主人是特意保养过的,只是有保养,也意味着常常使用,那刀刃上一层淡薄的血红光泽就是证明,杀戮过重而沾染上的‘业障’,可不是轻易就能洗净的。 “姐姐……” 舒意害怕地藏到了蔡文姬的身后,又警惕地露头盯着这窗外的‘堕落天使’。 “铿哧~~” 那柄钩镰刀发出名贵金戈特有的悦耳的震鸣声,随那全身素黑的人的动作,如切开豆腐一样轻易划割开了这临街连窗的整面墙,又倒提反向再划一刀,整面墙轰然倒塌,外界的风比之先前更加肆无忌惮地鼓吹进来,许多沙尘与掉羽亦被吹了进来,让舒意不禁闭眼挡风。 蔡文姬要平静得多,从头到尾一直看着那素黑的人,不曾转移过视线。不过却也瞥见了另一道身影,是一女子,也是戴着一面具,其上绘着落樱,面具上的孔目,有一双澄澈无比的眼眸,一身改式吴服,裙裾下衣摆都很短,类似膝上短裙,当是为了行动方便所裁剪过的,着着白绸手套,手捏镂雕骨玉扇坠一香荷,高腰围腰缀着蝶语饰品,一对纯白过膝袜与高帮鞋子衬合匀称如玉的腿,很美,不需见其面容都能知她是一位玉骨美人。 可是目光不能多停留在她身上,还有另一人在。 “哧哧~~” 那人把那对鸦羽大翼收起,提着钩镰刀往二人走了过来,刀首与地面摩擦着,发出令人不适的声音。 “女的啊……” 似有听到那人轻轻自言自语,蔡文姬也非束手待毙的人,唤出焦尾琴来,指已点在弦上就要弹动,可那黑衣人动作要更为快速,已把钩镰刀刀刃的尖端指在了蔡文姬的颈项处。 “嗯?” “为什么不能杀?” 语气很随意,好似说出‘杀’字来没有丝毫、任何沉重感一样,直如饮水餐饭,已成习惯。 只是他是说着随意,蔡文姬与舒意可不然,蔡文姬知道她现在最好一动不动,哪怕指已在弦,但对于那一身素黑的人来说,取她的性命最多也只需一个音符未完的时间就够了,而她能力甚至没有空余来发挥作用。 但是……他到底是在与谁交谈呢?英魂吗?还是那个女子?可为什么好似是在自言自语呢?又为什么要随意地说出来呢?在识海交流不好么?徒添紧张。 「若是想要惹怒那人,你大可现在就杀了她」老不死如是说,还是那不带情绪的声音,听惯了向左怕自己也会成为说话不带感情的机器人。 「他会知道么」向左问。 「一定会」老不死答。 「那还真是让人不爽呢」向左的行动被喊停是很不爽,但老不死的提醒不得不说是需要向左深思熟虑的,必经考虑后才能决定要不要付诸实践的行动,很自然就等同于规劝他勿必不去做。 「下一目的地是哪」向左又问。 「镜子会告知与汝的」老不死简单地答。 「是是,收到」关闭识海,向左将意识回收回来,再看眼前的两人,蔡文姬他是不认识的,也不知晓眼前的这人就是蔡文姬,说来就算他知道了态度或行为举止也不会有所改变,看到躲在蔡文姬身后的舒意,他则顿了一下,然后收回死神镰刀,扛在背上往回走去,留着不知就里的蔡文姬与舒意问号连连。 “呼……” 向左呼出一口浊气,身后的知念诗觉得疑惑,侧着头看着他,不过没有出声,也没有去问的意向,即使向左在哪站了有十秒都未动过了。 探手入虚空,拿出一面铜镜来,看着镜子里放映的画面,进而认清了画面究竟是这座城什么地方后,才复抛入虚空里。 “三十四了……唉……可惜还不够……” 向左看着空荡荡的街,寒风萧索。 “嗯?大人,有需要我的地方吗?” 知念诗心细,向左的喃喃自语还是让她听见了,而后知念诗便恭谨地问道。 “没事,不用担心,我只是在抱怨而已” 向左忙回道,怕知念诗多想。 「还不够,还要更多,更多的筹码」可老不死突然跳出来吓人。 「你能去死吗?一惊一乍吓唬谁呢?!」向左最烦的就是‘老不死’的神神叨叨,尤其是近来他与知念诗的关系好感度与日渐增,但在多次紧要关头都被‘老不死’的打断过,可谓‘恶行’累累,对于母胎单身狗的向左而言其罪可谓‘罄竹难书’,要不是‘老不死’的不是人,向左早就想弄死他了。 知念诗又见向左发呆,不解与疑惑涌上心头,不过二人有着‘尊卑’关系,是故也就没特地地问。 “啧啧,学长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啊!不过……我会追上你的,再亲手打败你,那种感觉,应该会很美妙吧?!” 向左单手挥舞着死神钩镰,悄然纳入虚空中,而背后那对巨大鸦翼倏然展开,向在旁边的知念诗伸出手去,向她背手俯身一礼,如同宴会上绅士邀舞一曲,知念诗已然习惯地伸出手递去,指尖勾在一起,向左轻轻一带,知念诗两步走进他的怀里,另一手臂穿在知念诗的身后,握着知念诗仅堪一手盈抱的纤细腰肢,黑色的羽翼一振,风起涟漪,轰然飞起,再看去,已到了天际。 “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舒意自知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难’,可不论过程还是结果都充斥着莫名其妙的突兀感,疑窦始终不解。 “姐姐也不清楚……不过,应该又是因为他吧……” 蔡文姬有些头疼,几次三番都被他直接或间接地救了,而两人的恩怨纠葛又好似再多了几丝理不清的纠缠,她极不情愿这样,宁愿这一遭结结实实挨上那么一刀都不愿与他再有关系,可现实总是惹人恼,又岂是她不愿就能不愿的…… “文姬姐姐,我们还是走吧,这里让舒意感觉好不舒服” 死人、乌鸦、苍蝇、恶臭、破败,这些因素组合起来,哪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待得下去的地方,蔡文姬与舒意与死亡擦肩而过,也该清醒些离开了,若是再有如那黑衣人与白衣女子那样的角色过来,或许就不可能有这么玄乎的避免机会了。 二人再再出发,往更中心的城市地带而去,或许是鲁莽的,但比起两个弱女子留在乱葬岗一样的地方,还是‘铤而走险’的选择要更好一些。 风呼呼如啸,‘老不死’的并没有随向左他们的离去而离去,正漂浮于云端之上,在蔡文姬以及肉眼都无法找见的地方,看着继续路途的蔡文姬与舒意。 “唔……若是筹码不够的话,这两人用来作为‘人质’应该不赖,至少不论向左最终面对的是其人还是其魂,都可以给些影响……可莫怪老夫不择手段,毕竟,‘王’只能有一位,哪怕‘龙变’又如何?!” ‘老不死’的面色狠厉地筹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