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空荡荡的,夜间的光微白,是白炽灯的灯光到了最远的尽头后会变暗变淡一个样子,已经好多久都没有再见过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该是一座死城的地方现在居然有了活物,不过大多都是些不讨喜的活物,蚊子、苍蝇、秃鹫、走狗、孤狼……这些确实没能教人喜欢得起来,但一般有这些活物存在的地方,就有‘死物’,尤其是最血腥的源头——尸体。 林云路发觉连走在路上,那股子肉类变质后发酸发臭的味道也从未消退过,大体上的区别只是浓淡相比而已,他甚至能够经此得出‘他的身体或是他自己也在腐烂’这一推论,而这些始于他的手臂离开了他的身体后那天,整个异域里就变样了。 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的印象停在了那一天,萧瑶瑶推开他的那一天,他这一富家公子哥,什么时候会因为某些事就变得不修边幅而尽现沧桑了?就连粘在身上的那些别些个人的血迹都不擦拭清洗掉,也许腐烂并不单指物质上的化学变化,也有涵盖思想精神上的败坏吧…… 肩膀上的断截面仍时不时的作痛,又是十天半个月将过,果然‘说长道短’都无妨,长短都是心体一感,若是真觉得长或短,人也就各自以判别出来的感受来自行决断了,可林云路不然,既是短得历历在目,又是长得不断思念,他但凡少些在意,也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见消的雪路,露出这路最根本的沥青黑褐颜色,胡须生在他脸上确实不搭,好似一片淡薄的海苔强行粘糊上去的一样,却更能体现他的落魄。 身份向来不曾轻易转变,再怎样落魄他都是林家的嫡子,下一任接班人,现实中此城里有头有脸的公子哥,但在这里,他什么也不是。 强也只不过是一个相对概念,他自认为自小家族教他修习的所有东西已经让他‘高人一等’了,所以他才时常怀抱怜悯。 就好像史书或传说逸闻趣事里的‘好人’一样,灾时施粥济贫,战时身当前驱,率人救时于水火,然而他也没料想过,少了那些他看待为‘拘束’的东西,他竟什么也不是了,他不再举手投足都有力,不再一言一句掷地有声招人附和,所以他才有了‘失去’这么一个概念。 他渴望能够逃开,但如今他却觉得他与那真正的‘圣人’相差无几了,瞧啊,‘圣人’们必先遭逢苦难才终抵圣境,那么有如此巨大苦难的他,不也正经这么条路么?! 时笑时悲,是他这阵子的一直存活着的写照,之所以不是‘生活’,是因为他真的不是在‘生活’,而是在自我折磨着,他连发笑都是在折磨着自己,就能看出他到底是死是活了。 他这阵子又杀了不少‘敌人’,这个世界在他眼中不断真实,有了鲜红的血,有了烦人的蚊虫,有了发臭的尸体,恍惚才想起那些英魂们的说法,这是个真实的游戏,正因为真实,所以他失去些什么不就正应其理么? 总归是在归罪,是在抱怨,温柔的世界不在这里,在这真实那端的现实里,砍断了这与那些虚幻存在锁链,就能回到称心如意的世界了,可他不想。 这个世界有着力量,移山填海,射日引月,比起那些轻易可夺的权势与财富,这才是实打实的能够让他用握权柄的东西,他不愿再依与楚锋的约定,何况楚锋不也违了那汇合的约吗?那么他‘一报还一报’,想必楚锋也不敢多说什么吧?! 林云路彻底思索了个‘通透’,世界共通的真理好像一并浮现在了眼前,这延伸出去黑与白交杂的泥泞的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么? 所以林云路自觉无愧地走下去,‘虚伪’地跟他现在不知道在何处的楚锋道个歉,便名正言顺地趋同与这个世界,只是这种趋同会否等同于屈服,在于林云路自己的‘方向感’而已。 既然如此,杀人不也就顺理成章了吧?!不是被杀就是与之主客颠倒的行为世界,痛快的给予死亡也是一种‘行为艺术’,就好像他与萧瑶瑶一样,就好像他失去的臂膀一样…… 林云路那时是绝望的,落到要靠萧瑶瑶以身相护的地步,那个所谓的‘仙人’与那些‘门徒’,将他们逼到了绝路,而为此萧瑶瑶凭着易姬最后的力量推开了他,也只是想让他独自地逃而已。 她弥漫于缤纷的花海香风中,离去也是如画册剧演里凄美的女主一般,走时会在人心里印一个吻,会同真的亲吻那样温暖柔软,也会同真的永别那样蚀骨熬心。 他确实逃出了一段距离,然而有人已在那里等候多时,全然预算推演到了‘将来’的事,他出现在那里,也是‘将来’的一部分内容,是故他没能完全走脱。 那云做成的‘仙人’的手由天而来,如同祂将萧瑶瑶从他身边夺走一样,如今又要再来夺走他的性命,他只好反抗,全身的焦化熔灼,可定风波的灾厄涯角枪及一身所有全部倾倒出去,那是一盆瓢泼出去的水,之后那空盆里可见再剩不了什么东西,那先行一步而来的人只是笑,仍由那‘仙人’来让林云路明白何谓‘徒劳’。 一身解数,终不抵那‘仙人’的诡谲手段,无情地碾压了他,他一心想再留住这由萧瑶瑶保下的性命,没头苍蝇一样地逃,也不知那‘仙人’是否最后收了手,‘剐蹭’之下废去了林云路的一只手,而后真的便让林云路逃脱了,连那‘仙人’的从属跳脱者也没追来,他迷幻般地活了下来…… 活了下来,却切实让他体会到了人生残酷的一面,好让他从幻想中惊醒,代价便是他的那条已经失去了的手臂,以及至今还在暗自发痛的创口,每次血液流过,便有疼痒,在最初时血液还会渗透紧缠的绷带,再让他体会一遭生命消逝的真实感官感觉。 在其中,他明白了那时与易姬的对话里,易姬她为什么会以让他别再抱怨怪罪作结,现在想来她也许是真的看清了他,可他就是这么‘自私’的人,楚锋不自私吗?自私;向左不自私吗?自私!那他凭什么就非得自作清高而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呢?!索性就真的成了自私的人,他的骄傲如此,他家族的教诲如此,他如今想的……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