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樱感受到身边人的杀气与上座的一股冰寒之气碰撞在了一起,心道不妙,低唤了声:“哥,别冲动。” 就在室内剑拔弩张之时,门口传来一个清透的声音:“凌兄教养如何我不知道,但是裴二少爷,如此侮辱一位死去的母亲,似乎也不是什么有教养的行为。”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天青色的身影步入会客厅。 叶玄彻对裴千寒和裴夫人行了一礼,道:“裴家主,裴夫人。叶某原不想掺合贵家家事,但我刚听到二少爷所为甚是矛盾,终是忍不住进来提醒一二。”所站的位置正好位于凌霄身前,不动声色地阻断了凌霄和那坐上人的交锋。 原本一声不发的裴夫人沐祤淡笑一声,瞬即收起脸上所有神色,“原来叶四公子也来了。少楠,听见了吗,一会儿回房罚抄家规五遍。”说的是责罚之词,语气却无责罚之意,明显只是不想因此事与叶家交恶的敷衍举动。 “抄十遍!”回过神来的裴千寒盯着二儿子说了句,看到沐祤眼神射来,裴千寒也没改口。他刚刚原是忌惮这个有灵力的妻子而默不作声,此刻见叶家四公子插手,自己便也顺势加重惩罚,让这个经常口出狂言的二儿子有个教训。 “哼!”裴少楠狠狠地瞪了眼叶玄彻,再凶恶地扫向裴少樱二人,咬了咬牙,心中暗骂:狗仗人势的杂种! 叶玄彻也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此刻见裴夫人发话了,虽然明显只是敷衍之词,却也不好再纠缠不放。 这是,门外又传来人声,裴少枫和叶宸玉走了进来,二人进门发现竟然所有人都在,心下都有数。叶宸玉给叶玄彻递了个询问的眼神,叶玄彻轻轻摇头。 裴少枫上前一步,对裴千寒道:“爹,今日叶家两位公子还有……额,还有少樱的哥哥凌霄一起把那女鬼的事情解决了,聚英客栈应该恢复正常了。” 裴千寒点了点头,对叶家兄弟拱了拱手,道:“没想到叶家两位公子竟然无意中帮了裴某一个大忙,裴某在此谢过。” 裴千寒虽为长辈,但在修仙者面前,也不得不客气有礼。同样,他也对自己这个新儿子不由高看了几分。这儿子没有本命法宝,却能处理女鬼之事,可见比自己那纨绔的二儿子有本事多了,一定要想办法让他认祖归宗,为裴家所用。“来人,把南苑打理一下,以后三公子便与四小姐一起在南苑了。” “不必了!”凌霄一甩袖,“我生不是裴家人,死不是裴家鬼,裴家只有三小姐没有三少爷,我凌霄也只有裴少樱一个妹妹。” 裴少樱闻言,急道:“哥哥,我们才见不久,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你呢,你就住下来吧,就算你不承认自己是裴家人,那玄彻哥哥他们不也不是裴家人,但也是可以住下来的啊。” 凌霄想了想,看了眼沐祤,独自留妹妹在这个人面前,的确叫人放心不下。“我住客房就行。”说完转向裴少枫,问道:“那人渣你关哪了?” 裴少枫撇开脸不作声。旁边的叶宸玉笑道:“关到裴家校场下的地牢了。” “谢啦!”凌霄走过去拍了拍叶宸玉的肩膀,低声道:“今晚帮我看一下妹妹,这里我只信你们两兄弟。”说完没等叶宸玉反应,就大步踏步走了出去。 “哥,你去哪?”裴少樱听到脚步离去,问道。 “秘密!”丢下两个字,凌霄便越出了院墙。 叶宸玉看着那消失的人影,摇头苦笑道:“这人真是有趣。到底是谁找回的妹妹,自己担心不守着,反倒让我们两个外人帮忙。” 叶玄彻意味深长一笑,道:“不是他不想,而是他自身难保了。” 花满楼内,风秀正调试着琵琶上的琴弦,眼定定地看着某处出神,并没有发现自己正在调的音已经高了许多了。窗户突然被撞开,一个黑色人影滚了进来。风秀猛然回神,抱着琴警惕地看了那黑影半晌,见地上的人一动不动的,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查看。 看到那半张黄金面具,风秀呼了口气,脸上露出喜色。这时门口传来妈妈的询问声,风秀喊了句:“没事,只是我不小心摔了琵琶。”等人走了,风秀这才半拖半扯的把凌霄移到了床上。 床上的凌霄不断地冒着冷汗,嘴里不知在呢喃着什么,风秀知他可能又发作了,便把脸上的面具摘掉,却蓦然一震。凌霄脸上的那道疤正往外渗着黑血,其中一只手的针线缝合的位置亦是如此。 风秀摘下自己头上的银钗轻轻沾了一些黑血,只是一点,那银簪的便从底部开始发黑,一直蔓延上去。风秀惊得连忙把簪子丢掉,再看凌霄的样子,嘴唇虽然有些苍白却不曾发黑,并不像中毒的样子。风秀不会解毒,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离开寻大夫,而是转身拿起琵琶开始弹那首《镇魂曲》,无论如何,先把人唤醒再说。 这次凌霄发作得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严重,风秀连续弹了两个时辰,弹到手指都破皮流血了,凌霄的呼吸才逐渐平静下来,而那脸上的血也止住了,黑褐色的血迹沾了整个绣枕和床褥,看着触目惊心。 夜晚,门外的喧闹把凌霄吵醒了,脸上和手上一阵剧痛。缓缓睁开眼,便看到趴在案上的风秀,那左手指有刚刚凝固的红褐色血痂,想来应是给自己弹曲子伤到了。转眼看到地上的黑色银簪,凌霄一惊,再低头一看,果然满床都是自己黑褐色的血。 凌霄瞬即从储物戒指拿出一瓶雄黄酒,忍着痛把那脸上手上沾着的血污抹去,又把那床上的所有东西通通收入储物戒指中。 风秀被旁边的动作惊动,缓缓把眼睛睁开,看到凌霄已然醒了,正用布擦着地上不小心沾到的血迹。 “凌公子终于醒了。” “你倒是伶俐,懂得用簪子先试一下。” “我……”风秀以为凌霄在讽刺她,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 “别多想,”凌霄捡起地上的银簪,“我倒是希望个个人都能像你这么聪明,这样我就能省下很多麻烦了。”似是想到了什么,凌霄眼神微暗,不再说话。“被子那些你得重新买新的了,一会儿我便喊人给你买来。” “无妨。你昏睡了一日了,怕是饿了。这儿没有别的吃的,只有一些糕点,凌公子便将就着吃些吧。” “叫我凌霄吧,青儿姐。”凌霄支撑着起身。 风秀忽闻听凌霄喊青儿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心中划过一丝酸楚,把茶盏递了过去。 凌霄接过茶盏,喝了一口,“你没有家人吗?为何还待在这花满楼?” 风秀笑道:“再说了,若我走了,你刚刚怕是已经被抓起来了。” 凌霄赧然。自己刚刚那个情况若风秀不在,还真难说。只是她没想到,沐祤竟然如此厉害,是她低估此人了。 风秀见凌霄又不说话了,脸色沉郁,便道:“我们家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光了,听我以前的奶妈说是得罪了什么不明势力,全家就只剩我一个了。” 凌霄默了默,从怀里拿出自制的凝肌膏,抓过风秀的左手,细细地抹到那上面的口子上,“这玩意儿是我的拿手药膏,涂上后什么伤疤都不会留下,来,送你了。”抹完,把瓶子放到风秀手中。 风秀笑道:“我才不信呢?要有这么神,你的脸……”说到一半,知道自己说错话,风秀连忙顿住。 凌霄张开手,在烛光下细细打量着被血染过的针线,道:“这些疤的确不是凝肌膏可以抹去的。”这可是刻入灵魂的印记,只有仇人的血才能消除。 凌霄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你这儿之前的花魁水秀被'沐春风'的罗掌柜害死了,今日我把那人渣抓了。明日我便让他尝尝什么是生不如死。” 这下轮到风秀沉默了。半晌,风秀才低低道:“其实花满楼的人都知道。” 闻言,凌霄迷惑了一瞬,下一秒便恍然道:“对了,你们喝的也是那'沐春风'的酒,那为何……” “其实妈妈那日说水秀私逃时我便是不信的。水秀生前于我交好,她曾与我说过,与她相依为命的双胞胎妹妹流落间被一个乡绅看上了,那乡绅极是宠她,她攒够了钱便过来将水秀赎出去。她失踪那日,她妹妹正好到平河城,她出去便是为了替她妹妹挑个好看的礼物。” “也许是她妹妹过来接应她逃走呢?” “不,她妹妹来过花满楼,也把银子给了妈妈,结果妈妈说水秀没回来打发她回去等,后来她妹妹也再没来过,却有官兵说抓拿私逃的水秀。再后来,妈妈便警告我们若不想惹祸上身,就把见过水秀妹妹的事烂在肚子里。”风秀声音低低的,让人几乎听不见她说什么。 “那你为何告诉我?”凌霄问。 “我从未见过像凌霄公子这样的人,明明不是恶人,却要装出凶狠的样子。”风秀笑了笑,看向凌霄,继续道:“我可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会相信你。” “哦?”凌霄挑了挑眉,笑道:“可是你连我的凝肌膏都信不过,还说信我?” 风秀闻言,掩嘴而笑:“我说信你的人品,却没说信你的手艺呀。” “哈哈哈哈,好一个牙尖嘴利的青儿!叫人拿酒来,我倒要看看,几杯酒下肚,你还能不能如此利索的耍嘴皮!”凌霄大笑。 多年后,凌霄才知道今日以为的耍嘴皮子,却是一个女子最朴实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