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兵对费宅的第一轮猛攻以失败而告终,死伤了数十之众。 自从去年从上饶县搬回来,费家吸取了教训,一直在加强宅子的安全措施,原本的围墙从两米加高到三米,厚度增加到一米二,全部由青砖加糥米汁夯实,非常坚固,光靠人力别想把围墙推倒。而且墙头上全部镶上了铁刺,贼兵想从墙头攀上来,既要提防铁刺,又要抵挡庄丁的竹枪长矛,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个透心凉。 另外,大门两侧的围墙上还各砌了一个类似于雕堡一般的玩意,庄丁能藏在里面攻击那些撞门的贼兵,烧得滚烫的热油或者粪水兜头淋下,烫得一众贼兵鬼哭狼嚎。 正所谓兔子急了还咬人,费家上下的婢仆均明白落入贼兵手中的下场,所以全部都发动起来,积极配合庄丁们防守,有人帮忙架锅烧油、有人帮忙捡石块、有人帮忙提粪水、有人帮忙救治受伤者,乱中有序…… 正是大家通力合作,成功把贼兵的第一轮强攻打退了。 此时,费宅外正惨叫连天,那些被扎伤、烫伤、摔伤的贼兵正痛苦地哀号。最惨的就是被淋了粪水的贼兵,满头脸的屎尿,臭哄哄不说,还被烫得皮开肉烂,粪水这玩意脏兮兮的,很容易就会引起细菌感染,从而皮肉腐烂无药可救。这估计就是最早的“化学武器”了。 杨清面色难看之极,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座坚固如龟壳的费宅,本以为轻松就能拿下的,结果死伤上百人还拿它没办法。 王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悻悻地骂道:“特玛的,敢情费宏那只老狐狸早有准备,大哥,弟兄们已经又累又饿了,要不先埋锅做饭,等吃饱养足力气再攻吧。”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众贼兵进攻受挫,士气已经开始回落了,再加上一路急行军,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此刻气势一弱,饥饿和疲惫便上来了。 杨清也觉得饥肠辘辘,于是下令埋锅做饭,等吃饱喝足了再一鼓作气拿下费宅。 一众贼兵停止了进攻,宅内的亲兵和庄丁均松了口气,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费府内的雕楼上,徐晋和费宏等人正站在窗口往下面观察。 徐晋看着外面正在埋锅做饭的贼兵,剑眉深深地皱了起来,眼下虽然打退了贼兵的第一轮进攻,但实际情况却是十分不乐观。 因为第一轮的进攻便有两名庄丁被对方的火铳打死,另外还有七八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而贼兵人数众多,即使拼人命也能把防守的庄丁拼光。所以,如果没有救援的话,宅子被攻破只是迟早的事,届时便是一边倒的屠杀,满屋妇孺的下场会很凄惨。 费宏和费采两人显然也明白这点,此刻神色凝重,费懋贤和费懋中更是脸色有些发白。 “费师,铅山千户所离这里有多远?”徐晋沉声问道。 费宏答道:“估计有十里吧,子谦想派人向铅山千户所求援?” 徐晋点了点头道:“没错,不过学生想亲自走一趟。” 如今能解救费府的只有铅山千户所了,至于上饶千户所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铅山千户所离这里只有十里,骑快马半个时辰便能来回。 费采连忙道:“子谦不可,你现在是广信府通判,节制诸县兵马,系重任于一身,又岂能冒险,派下面的人去便是。” 徐晋摇了摇头道:“孙大人虽然临时任命我为通判,但没有经过官府行文,我若是不亲自走一趟,铅山千户所怕是不会轻易出兵的。” 费采不由沉默了,徐晋这话不无道理,换着自己是铅山千户所的千户,在没有见到调兵印信的情况下,肯定不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传话就出兵的。 费宏沉吟了片刻才道:“子谦可有把握?” 徐晋点了点头,眼下这种情况,即使没有把握也要拼一把,否则只能坐以待毙。 “好吧,那子谦一切小心!”费宏深知自己这个门生是有主见之人,更何况眼下的情况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便点头同意。 …… 天空又飘起了雪屑,费府的前院,四匹马并排而立,不安地打着响鼻。徐晋身穿墨色斗篷,左边是大舅子谢一刀,右边是二舅子谢二剑,前面是家丁大宝。 家丁大宝是负责带路的,此刻正紧紧地握住缰绳,显然十分紧张。 能不紧张吗?外面可是有近千凶残的叛兵,这时开门冲出简直就是玩命,说不准就有去无回了! “大哥二哥,你们一定要保护好相公!”谢小婉满脸的担忧,说话时眼圈微微泛红了,心中虽然万分不情愿相公去冒险,但她也明白这也是无奈之举,相公若不去冒险,阖府上下数百口人都只能等死。 “三妹放心吧,有我和大哥在,保证妹夫不会掉一根汗毛。”谢二剑轻松地道,语气中充满强大的自信。 大哥谢一刀向来话不多,只是微点了点头,歉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新婚妻子王翠花。 徐晋不顾众目睽睽,将开双臂把谢小婉搂入怀中拥一下,柔声道:“等相公回来。” 谢小婉心中一甜,有点羞涩地轻嗯了一声,神色坚定地低声道:“小婉就算死掉也不会落入贼人的手里。” 徐晋心中一颤,紧紧地楼住怀中的人儿,轻道:“傻丫头,千万别做傻事,相公一定会带兵回来的,相信我!” 谢小婉乖巧地点了点头。 虽然是生离死别,但看着女儿和女婿这样旁若无人地亲密拥抱,老丈人谢擎还是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道:“贤婿,别耽搁了,外面的贼兵吃完饭便会进攻。” 徐晋用力拥了一下谢小婉的娇躯,这才放开手踩着马蹬翻身上马。 “老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丫环月儿含着眼泪道。 话说之前在砚岗村被徐晋“强迫”出去色、诱贼兵,丫环月儿一路上都摆着冷脸不理徐晋。 徐晋微笑点了点头:“会的,照顾好小婉!” …… 此刻,宅院外的空地上已生起了一堆堆篝火,叛兵们架上了铁锅正在淘米做饭,大部份人都围在火堆旁取暖等开饭了。 杨清、王儒,还有叛兵的一众骨干,正在新搭起的帐篷内商量攻破宅子的办法。 就在此时,费宅的围墙内突然扔出几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球,瞬时吸引了所有叛兵的注意,有人拿起兵器便冲过去查看。 “发生什么事?”杨清率着一众骨干从帐篷内急急冲了出来。 一名叛兵大声禀报道:“报告千户大人,里面扔了几个大火球出来,不过好像都是些衣服布匹,也不知玩什么花样。” 杨清和王儒不禁愕然相视,就在此时,宅子的大门哐当一声打开,数匹马从里面冲了出来,向着庄园的大门疾驰而去。 “不好,中计了,快拦住他们!”杨清厉声大喝,一边冲向自己的战马。 一些反应快的叛兵急忙拿起搁在旁边的长枪企图上前拦截。 崩崩崩…… 谢二剑手中的短弓连续拉响,箭去流星,瞬间将挡路的几名叛兵射翻,端的是百发百中。 驾…… 大宝紧张得心脏都几乎从胸腔中跳出来,马鞭猛抽马屁股,一马当先,向着庄门夺路狂奔。 负责殿后的谢一刀手执一根长枪,但见枪影点点,瞬间将追近的数名叛兵刺死,吓得随后杀来的叛兵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妈的,拦住他们!”杨清和王儒这时已经跳上了战马,见到徐晋等人已经快冲出庄门了,不禁厉声大喝。 杨清急急摘下长弓,正要弯弓搭箭,忽然面色一变,狼狈地滚下马鞍…… 砰…… 杨清刚滚下马鞍,徐晋手中的火铳便响了,数不清的铁沙一蜂地喷出。杨清那匹战马被扫中顿时痛得发了疯般的狂奔而去。 杨清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滚,爬起来看着已经逃出庄门的数匹快马,不禁又惊又怒。 王儒奔过来关心地问:“大哥,你没事吧?” 杨清呸了几口泥沙,骂骂咧咧地道:“王八蛋,这几个估计是搬救兵去了,让弟兄加快速度吃饭,尽快将费宅攻下来。” …… 铅山千户所,平日议事的大厅内正灯火通明,千户所的一众骨干正在议事。包括千户熊柏、副千户洛弘,另外还有十名百户。 不久前刚收到县丞孟轩派来的信使,说有近千宁王麾下的贼兵前来攻打铅山县城,被击退以后往城南去了,疑似扑向位于柴家埠的费家。 费家可是铅山县本地的大族,费宏更是致仕的阁老,若是费家被叛兵灭了,铅山千户所作为地方的守卫力量,肯定是要被追责的。所以熊柏召来一众手下商议要不要出兵救援费家。 然而,手下的百户有人主张出兵救援,但也有人主张不出兵,熊柏只是中人之姿,根本拿不定主意。 副千户洛弘坐一旁淡定地喝着小酒,并没有发表意见。 “老洛,你什么意思?”熊柏沉声问。 副千户洛弘摇头道:“我是不同意出兵的,现在情况不明,盲目出兵极为不妥,要是中了敌人的埋伏怎么办,我们得为手下的弟兄性命负责,还是等天亮探明情况再说吧。” 熊柏和洛弘是发小,两人自小便在卫所中长大,后来各自袭了父亲的职位。熊柏为人平庸,没什么主见,而洛弘却是脑瓜子灵活点子多,所以熊柏虽然是千户,但很多事情都会听取洛弘的意见,闻言点头道:“好吧,那便等天亮再说,大家散了吧!” 这天寒地冻乌灯黑火的,其实一众百户的出兵意愿也不高,十个倒是有七个不同意出兵的,既然老大发话不出兵,于是都纷纷散了。 一众百户一走,议事厅内便只剩下熊柏和洛弘了。熊柏皱着眉道:“老洛,咱们现在不出兵救援,若是费家出了事,日后咱们怕是要被追责的。” 洛弘不以为然地道:“费家并未派人向咱们求救,这大晚上的,又下着雪,咱们又不是神仙,哪知道费家受攻击。至于孟县丞是派人来通知过咱们,可也没说费家正受叛兵攻击啊。所以就算将来追责咱也有推脱的说辞。” 洛弘说着忽然压低声音道:“大哥,之前我仔细问了一下孟县丞派来的信使,听说吴知县突然犯了腰痛,将城防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孟县丞,你知道为什么嘛?” 熊柏若是没有千户的身份,就只是个老实的庄稼汉罢了,闻言有些不明所以,皱眉道:“听说吴知县近来纳一房美貌的小妾,会不会是那个……纵欲过度了。” 洛弘没好气地道:“屁的纵欲过度,姓吴的就是只老狐狸,既不想得罪宁王,又不想背投降的罪名,所以才故意装病把锅甩给孟县丞的。” 熊柏不禁恍然大悟,骂道:“妈的,这只老狐狸……咦,老洛,你不同意出兵难道也是想骑墙?” 洛弘嘿然道:“吴县令作为铅山县的父母官都缩了,咱们又何必出这个头呢,眼下情况不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才是最明智的。所以,等天亮后咱们再发兵赶去费家,到时看情况再作定夺。” 熊柏一拍额头道:“还是老洛你机智,换着我是想不出来,不过,这样子会不会太不厚道了。” 洛弘撇嘴道:“大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难道你忍心让咱们手下的弟兄去送命?更何况宁王起兵十万,说不定以后就变天了,咱们也得留条后路不是?若正面跟宁王麾下的军队扛上,那梁子就结大了。” 熊柏抓了抓后脑勺,点头道:“也有点道理!”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匆匆跑了进来,大声道:“禀报千户大人,外面来了一个年轻的书生,自称是广信府通判徐晋,指名要见您。” 熊柏和洛弘愕然地对视一眼,哪来的广信府通判徐晋?从来没听说过这样一个人物啊! “带他进来!”熊柏大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