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大宅,坐落于洛阳城,金乌巷九号。 这个宅子很有故事,东汉的第八位皇帝刘保,生前为废太子时隐居的宅院就是这里,那段艰苦岁月,陪伴这位“废太子”的,正是曹铄的祖爷爷,曹操的爷爷,曹嵩的父亲,大宦官曹腾。 那时候,随着先帝刘保的得势,曹家也一时间风头无虞…这些年,曹嵩凭借着先父曹腾打下的关系,成为了大司农。没曾想,所有的努力,因为一桩宋皇后案的牵连付之东流,曹家又一次没落。 金乌巷九号的环境极其一般,房间数也不多,可建造的级别却很高。这是先帝刘保亲自指导、设计、施工、用料极具皇家风范,大小十八间,三个院落,青瓦溜檐,木窗砖墙,雕花门楼,回廊轩窗室室相连。 其中,东北角的一处起居间最是讲究,图纸是先帝刘保亲自绘制,卧室、藏书阁、阅读室、会客室一应俱全,无处不彰显着此间主人尊贵的身份,没错,这一间正是曹府主人家曹嵩的寝居。 此时此刻,正直晌午…曹铄正在这间寝居中熟睡。 一连两个月的调养,曹嵩亲自照拂,曹铄体内的毒素已经排出去了七七八八…这段时间,曹铄总是缠着曹嵩陪他读书… 说起来,曹铄的悟性很高,天资聪慧,单单个把月的时间,诗、书、礼、仪、春秋,均能通晓其中蕴含的道理,曹嵩为此老怀大慰…六岁的年纪,如此敏而好学,比起六岁的曹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此时的曹嵩静静的守在曹铄身旁,他越发的喜欢这个聪明好学的孙儿了。低下眼眸,又看了眼熟睡的曹铄,清秀,可爱极了… “呼…唉…”紧接着,不知为何,曹嵩隔着窗子,幽幽的叹出口气。 一旁一个妇人,拿着纺锤正在纺麻线,她是邹夫人,曹操的继母…曹铄应该称呼她一声阿婆,俗话说后娘难当,对于出身平平的她,能够嫁到曹家当补房已经烧了高香,平日里贤惠、忍让,对老爷视若珍宝的孙儿曹昂、曹铄,自然也是百般疼惜。 “老爷,毒害铄儿的事儿,漏洞百出,老爷真的相信,赵神医并没有受人指使么?”邹夫人提出了疑惑,像是刻意的把矛头指向某个人。“虽然说,铄儿的生母是被赵神医害死的,可…可即便这样…也不至于…” 噢…不等邹夫人把话讲完,曹嵩一挥手,示意她不要再讲下去。 他的目光微微的张开,眼眸中藏匿着一抹复杂的情绪,宦海风云多年,曹嵩岂会察觉不出此间的蛛丝马迹。 ——丁蕙的确有嫌疑! 曹嵩目光幽幽的又望了眼熟睡的曹铄,口中喃喃:“这事儿不能深究。” 叹出口气,旋即摇摇头。 “被宋皇后一案牵连,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曹家呢?吾儿孟德的顿丘令被罢免,就连我这大司农的官位也无法保全…这个档口,若把此事再闹大,保不齐有人会大做文章,曹家可经历不起风波了,何况…” 讲到这里,曹嵩顿了一下,继续开口。“何况无凭无据,咱们与丁家又是亲戚,孟德的亲娘还是出自丁家,真要查下去,无论结果怎样,不好看哪!” 曹嵩一句一顿,缓缓的讲出他的顾虑。 邹夫人登时哑口,说到底老爷曹嵩内心中,还是愧对丁家…她知道,当年曹嵩的原配夫人丁佩生下曹操时,难产殒命,从这儿起,曹家始终亏欠丁家。 “老爷,你也真的是为难呢。”邹夫人一声宽慰,见曹嵩不住的叹息,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急忙提醒道。“对了,老爷…今早收到拜帖,曹节大人说要来府上拜会…” 邹夫人提到的曹节,官居大长秋,尚官令…是当今陛下看重的一个宦官,其地位远在十常侍之上,他与曹嵩一家倒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唔。”曹嵩点了点头,又是一声叹息。“宋皇后一案,也多亏了曹节的斡旋,才让咱们曹家没有遭逢大难…可是…” “老爷是想说…”邹夫人补充一句。“最近传闻的,宋皇后一案再次翻起,陛下龙颜大怒…要株连宋皇后案的漏网之鱼,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么?” “唉…咱们曹家怎么就过不去‘宋皇后案’的这一劫呢?”曹嵩眼眸眯起,双拳紧握。“祸根哪,祸根哪…怪我,都怪我!” 不住的摇头,他决计想不到,十年前,曹操与丁蕙大婚时,曹操只是入错了洞房,他曹嵩却是有眼无珠,不知情的错点鸳鸯谱,埋下了如今的祸根。 …… “唔…宋皇后案。”并未睡熟的曹铄心中喃喃。 眼珠子微微张开了下,不过很快,又闭的紧紧的。精通这段历史的他,对宋皇后一案并不陌生…对此案牵扯到的“党锢之祸”也很熟悉。 当然,他更清楚的,是这个案子带给曹家巨大的灾祸,一连数年的没落! “曹家若是要崛起,这个案子,必须得撇清干系!”曹铄眉头紧紧的皱起…“怎么办呢?如何撇清干系呢?” 曹铄闭着眼睛,陷入了深思。 …… …… 曹府的西南角有两间一厢一门的阁宇。 遥遥可见,房间中藏有成百上千的竹简书籍。当年曹腾与废太子刘保贬谪居住的房间,就是这里。平日里,这里是曹府的禁地,除了曹嵩不定期的会拿着一块白布与佛尘,打扫擦拭一番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不过,曹铄是个例外,他爱读书,曹府藏书最多的就是这间阁宇,对曹铄越发看重的曹嵩特许孙儿可以到这边查阅古籍。 今儿个,遥遥可见,一大清早,曹铄独自一人步入其中。 原来。 经过苦思冥想,曹家被“宋皇后一案”牵连,破局的关键在哪呢?一时半会儿,曹铄没有头绪。 索性,就跑到这藏书间,这个习惯是前世养成的…毕竟是研究历史的大学生嘛,如果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在读书馆泡上一天,多半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当然了。 …曹府西南角的这间藏书间,很特别…里面除了数不清的书籍外,还供奉着先帝刘保的画像,还有祖爷爷曹腾的灵位… 灵位上,八个篆体小字显得异常的夺目、显眼——帝之辅弼,国之栋梁。 “曹腾…” 曹铄喃喃吟出他这位祖爷爷的名字,有关他的事迹,更是从记忆中提取,一桩桩一件件的浮现在脑海。 “我这祖爷爷也算是宦官里的奇葩了。” “别的宦官,都是大肆敛财,祸害帝国,偏偏我这位祖爷爷,愣是做成了帝之辅弼,国之栋梁…” “怎么觉得有点不务正业的味道呀!似乎很对不起他这份儿职业操守!” 曹铄琢磨起…有关曹腾那些“不务正业”的光辉事迹。 帝之辅弼,国之栋梁,也不怪曹铄说他“不务正业”… 这位祖爷爷曹腾的一生,正的是有着传奇色彩。 一生辅佐五代君王,曾与废太子刘保在金乌巷九号藏身,也曾联合其他太监和朝中士大夫,成功帮助刘保夺回皇位…不惧权势,挺身保护百官,为朝廷举荐贤能。 曹操性格的形成,未来的成就根本离不开这位宦官曹腾的谆谆教导。甚至,曹操年轻时候的梦想,就是能成为像曹腾一样的帝之辅弼,国之栋梁… 只可惜…在这个时代,想要成为一个能臣,一个好人,必须比恶者,比奸雄更熟知大恶大毒,三十三岁前的曹操仕途失意,就是没能领悟这一点… “祖爷爷呀祖爷爷,你一定不会想到,你这才离开几十年…曹家就要遭逢大难了吧?” 曹铄看着曹腾的灵位,“也怪你儿子…攀龙附凤没有得惩,反倒是惹上这无穷的祸患!” 想到这里,曹铄又一次摇了摇头。 光和四年,曹嵩、曹操均被罢官,这是曹家最落魄的一年,究其缘由…还要追溯到曹操与丁蕙大婚时…曹嵩无意间的一句话,错点鸳鸯谱,让侄女儿曹莹与宋皇后的弟弟喜结连理… 那时候看,倒是帮助曹家攀上了宋皇后这个高枝,怎奈,攀的越高摔得越惨… 因为“莫须有”的巫蛊之术,宋皇后连同她的家族被连根拔起…此一案,牵连甚广,宋皇后的弟弟与曹嵩的侄女儿曹莹均被处决… 这祸事也牵连到了曹家,为此曹操丢了顿丘令的官位,曹嵩的大司农官位也一去不复返…时隔一年,宋皇后一案又被有心之人翻出,这一次,天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牵连到的任何一个家族,自然也包括曹家。 呼… 曹铄长长的呼出口气,“这一年的曹家还真不让人省心呢!” 眉头紧蹙,曹铄又一次细细的回忆有关宋皇后一案的所有细节,现在需要做的…不单单是保全曹家,还必须撇清曹家与宋皇后一案的关系…甚至,帮助曹嵩、曹操官复原职…如若不然,曹家很有可能一蹶不振! “怎么办呢?”曹铄吧唧着小嘴巴…他已经细细思虑了一晚上,都没有想到破局之策! 索性坐在这书丛中,寻找一丢丢灵感。 一息,两息… 半盏茶,一盏茶… 忽的,“砰”的一声,一本竹简砸到了曹铄的肩膀上。 疼…有些怨恨的拾起竹简,这是一本名为《春秋谷梁传》古籍…前世研究历史的曹铄,对这本书并不陌生。 等等…《春秋谷梁传》! 曹铄的眸子猛地瞪大,他想到了《春秋谷梁传》中一句对古代妻妾制度影响深远的话语——毋以妾为妻。 “…就是这一句,毋以妾为妻!” 翻开竹简,曹铄念出这么一句。 继而嘴角一弯,露出一抹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破局的关键,宋皇后一案破局的关键,原来在这儿呢!” 念及此处,曹铄的眼眸望回曹腾的灵位。“祖爷爷,你不光是个‘不务正业’的太监,还是个爱读书的太监呢!” 微微一笑,曹铄朝灵牌恭敬的行了个礼。“此番,曹家若是能免遭一劫,可多亏你这本藏书《春秋谷梁传》呢。” 言及此处,曹铄笑出声来。 临出门时,环视周遭数不清的竹简、古籍,“果然,读书使人进步呀!”,曹铄不单想到了“宋皇后案”破局的关键,更是因为这些竹简,意识到了曹家,或者说是他曹铄,在这个时代扬名的方略。 又看看曹腾的灵牌。 “祖爷爷,托你的恩泽…咱们曹家,一定能在这个混乱的时代重拾辉煌。乱世将至,曹家提早一步崛起,抢占先机,说不定…未来又是一番别样的光景呢。” 一番意味深长的话尤自传出,曹铄的眼眸坚毅中,透漏着自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