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回:呸还真是臭男人
松针再次见到建晟侯,是隋御邀他共用午膳。这间花厅他昨晚明明来过,但此刻却没什么印象。看来他酒醉得不轻,他边打量隋御,边局促不安地落座。 花厅里没了侯卿尘和范星舒作陪,过于空旷的春台,让松针觉得愈加没底。 “昨晚……”松针结结巴巴地开口,早没了在阜郡时的洒脱,和刚来侯府时的骄气。 “贤侄对我是真情实意,昨晚把心底话都掏了出来,叔叔甚是满意。” 隋御的脸色没有半分笑意,诓得松针打了个激灵。他到底把东野的什么秘密透露给隋御了? 其实松针真的都说了,讲的皆是东野眼下的难处。越来越不服管的丹郡,已威胁到凌澈对东野国的统治。十二郡和新旧两都之间的矛盾,说到底还是大郡马一族和二郡马一族对国主位置的觊觎。 统治阶层乱着,底下百姓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像阜郡这种始终贫瘠的便不消细说,温饱问题始终得不到改善,更是令凌澈头疼。还有不久之后,又要操持起一年一度的纳贡。每年一到这时候,便是激进的主战派要攻打北黎之际。 松针出自护卫府,一个初出茅庐的年少武将,心里装着浓重的国家大意。他昨晚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愤恨不已,时而又暴露出那颗无能为力的心。 这些,隋御等人俱看在眼里。隋御比他大不了几岁,前几年,隋御也如他这般血气方刚,对报效朝廷忠贞不二,觉得自己肩上扛着整个北黎的希冀。 隋御真把松针当成自家侄儿,若没有那七拐八拐的血缘关系,他们俩怎么能够这么相似呢? 他不动声色,肃穆地说:“回去告诉国主,东野的饥荒,我可帮他渡过。” 松针差点把手中的碗箸跌翻倒地,隋御当真敢夸下这个海口? “要多少粮食就有多少粮食?”松针不敢确定地问道。 隋御拂了下风袖,缓抬手边酒盏,说:“你们莫要太贪。” 东野再小也是一国,几十万人的粮食问题,侯府怎么能够打包票解决? 但那是隋御的目标。 “我要的价不低,要高于秋后市价的两成。你们有钱吗?没钱,我不赊账。” “我得回去跟国主汇报。”松针揉了揉脑袋,闷哼道。 “我手里只有稻谷和土豆,怕你们东野人吃不惯。” 松针不吱声,东野没得选,有吃食已经很不错。先前,国主和国师召他进宫议事,就商讨过这个问题。隋御强调的第三种关系,大抵就是和东野“做生意”。前有郎雀翻山过来盘查,后有隋御亲自奔赴东野考察。 隋御打得什么算盘不难猜测。只是国主和国师都不相信,一直瘫在轮椅上的隋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北黎各方重重打压和监视下,竟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凌澈可是亲眼目睹过侯府惨状的,那时候建晟侯府穷得都快吃树皮了。凌恬儿更是目睹过,他们拉下脸去集市口卖小破鱼的窘状。 但眼前的隋御就是这么淡定地说出口,松针不信也得信,这开不了玩笑。 “侄儿明白了,那我速速回去禀报,及早给叔叔答复。” “不必给我答复,若买粮食,自当要去互市里。边境集市,桑梓米铺,找常老板,细节与他去洽谈。我们走得是正规渠道,半点不符合规矩的地方都不会有。北黎律还是东野法,我们都得严格遵照。”隋御有板有眼地诉道。 松针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位小叔叔深不可测。 二人用过饭,松针又与隋御追忆一会阜郡,讲了讲那里的风土人情和陈年旧事。扯来扯去,还是转着圈地提醒隋御,他身体里流淌的是东野人的血,他是地地道道的东野人。 “越大兴山需要小心,康将军不是吃素的。你若被逮住,我不可能去捞你。咱们俩不熟。”隋御破天荒送他走出二门外,二人在影壁旁顿下脚步。 “你……”松针欲言又止,但不问出来心里又不舒坦。 隋御负手轻笑:“还有什么话想说?” “你不投诚东野,就是为了做买卖营生?你可是北黎战神啊,咱俩虽然是敌对阵营,但当初你那些光辉战绩,我们护卫府就没有不知道的。你的报复难道不是重返沙场?” “怎么,你想与我在战场上相见?” “我当然希望你能代表东野出战,我要是能和你并肩杀敌,这辈子真的死而无憾。国主那么敬重你,想召你回来,还不是觉得你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我爹是东野人,可我娘是北黎人,我身体里流淌的也有北黎人的血。我的价值仅仅拘泥于沙场上吗?很抱歉,我九死一生,捡回性命,如今就想苟全性命于乱世。国主想要的那些,我给不了。我能给的就是粮食,要与不要,你们自己定夺。” 松针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神里多了些失望和沮丧。隋御是站起来了,却丧失掉了作为武将的那份冲劲儿吗?老虎没了牙,还能继续称霸吗? “你想得长远,这是好事。但别忘了东野当下的难关是什么。你觉得以东野现在的实力,是北黎的对手吗?其他暂且不论,就说锦县这块骨头,东野能啃得下来吗?” 隋御本不应该对松针讲这些,他没必要教导松针如何行事,如何思考。可也许是他那“叔叔长、叔叔短”叫的,隋御便不由自主地多说几句。 他没指望松针能一下子明白这些话背后的意义,倏地抬腿,直接把松针踹出临街大门。 松针踉跄几步,终于站稳了,但回首时隋御已没了踪影。 松针愣怔须臾,方转头离开。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风风火火地折返回去。 隋御停在金甲坞廊下,不耐烦地说:“你又回来干什么?谁放你进来的?我扣他半个月月例。” “小郡主有话要侄儿转达。”松针向上翻着眼睛,一鼓作气地抖出来,“她说她在赤虎邑里为你养了好多匹马,她想以后能与你驰骋东野大地。她还让我替她给你带个好,她很挂念你。” “你也知道讲出口很难堪吧?”隋御攒眉,面露不虞。 “哎……不说不行,谁叫她是郡主。” “那她就是想死,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 “做臣子的没法妄议,反正我把话带到了,我这回真走啦!”言落,松针再次消失在侯府庭院中。 那个凌恬儿是狗皮膏药吗?她打算与他死磕到底?她做梦!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她,他和东野的“买卖”可以不做,但凌恬儿少想拿任何条件威逼利诱他。 “那个东野小郡主?”侯卿尘蓦地出现在隋御身旁,显然松针和隋御说的那番话,都被他听了去。 隋御拭了拭剑眉,道:“尘哥,这事……” “风流债?” 隋御登时急了,连连摆手,就差冲过去堵住侯卿尘的嘴巴。 “尘哥,你小声些,莫要让凤染听到。为着那个凌恬儿,凤染跟我闹了多少回。”隋御窘迫道,继续将他和凌恬儿从来没有过的“缘分”讲述一遍。 侯卿尘低眉缓笑,感叹道:“你与这小郡主仅仅见过几面,而且大部分是坐在轮椅上的。她便思慕你到这个份上?阿御,你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心动?其实当东野郡马爷也很不错。” “尘哥你胡说些什么?我隋御绝干不出那种事!糟糠之妻!糟糠之妻啊!”隋御指向霸下洲方向,代指那里面的凤染。 侯卿尘戏谑地笑了笑:“瞧把你给激动的?我不过是逗一逗你。弟妹如何,我怎会不清楚?” “这事儿开不得玩笑。” “但你招惹上的是位郡主,阿御,这事儿真不好办。” “我怎么招惹她了?上一次去东野,我差点把她给掐死。但凡是个有脸有皮的姑娘,就该懂得礼义廉耻,从此离我远一点。我妻儿都在,她算什么东西?” 侯卿尘见隋御动了怒,跟只呲牙咧嘴的豹子似的,忽又笑起来。 “尘哥!” “我原以为阿御再不是曾经的阿御,原来你那暴躁性子还在。如今的好脾气是刻意板着自己?” 隋御懒得继续争辩,一甩袍袖便往垂花门里走。侯卿尘笑着跟随在后,心下已在盘算,隋御招惹上的这个大麻烦。他得想个法子,让凌恬儿对隋御再无幻想。不然她很可能成为侯府和东野“交易”之间的绊脚石。 他早看出来隋御对凤染的情意,莫说去当东野郡马,就是让隋御再纳一房妾室都绝对不可能。 凤染和宁梧自大树后面走出来,凤染气得磨牙切齿,宁梧也暗戳戳地握紧拳头。 “呸,臭男人!”凤染啐道。 “臭男人,呸!”宁梧跟着骂道。 宁梧陪同凤染恰从西角门那边进府,偏巧这一幕就被她们俩给瞧见。 “老娘巴巴地给他们想法子挣钱,他们可倒好,一个还跟那凌恬儿拉扯不清,一个竟然还怂恿上了!还东野郡马爷?我看这北黎建晟侯,他隋御不做也罢!” 宁梧想了想,她和凤染听到的是同一段对话吗?隋御哪有和凌恬儿拉扯不清?不是那贱女人纠缠隋御,对隋御有非分之想吗?至于侯卿尘,就是开了句玩笑话。 只是他们俩那么言语,确实让人心里不大舒服,其实就是吃醋了。 “真贱!以后我见她一次打她一次!” “我的刀呢?你给我的那把匕首呢?” 凤染在自己的袖中没有翻到,口里一壁咕哝着“刀呢?刀呢?”,一壁已气冲冲地跑进霸下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