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个小懒,就陪朕说说话…… 回府的一路上,弥澄溪都在回想陛下的话。当时陛下是笑着的,可弥澄溪却真切地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孤独。 难怪以前的帝王都自称“孤”或“寡人”,原来真的是“孤家寡人”。肩挑一国社稷心系万民,身为天下之主,他是那样的孤独……连个疼惜他的、和他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哎……陛下那么好那么温柔,是该有个人疼惜他、爱他呀。云相家的小姐应该是陛下命定的良人。这么一想,弥澄溪不禁点了点头,陛下该选后纳妃了。 “小姐!小姐!”弥澄溪一到家,兰芝就一脸兴高采烈地迎上前,将手上那鹅黄金丝绣锦折柬双手呈上,“午后宫里差人送来了这个,说请小姐于十六日入宫参加赏春宴。” 啥?赏春宴?! 是说赏春宴吗? 想当年自家小姐二甲登科都没能入琼林宴,今儿竟然得赐入了赏春宴,大家都为小姐高兴,这可是无上荣光的事呀! 却不料,自家小姐抚着头,一脸苦大仇深:“啊啊啊!脑瓜疼!” 兰芝一听,紧张极了,赶忙揉了揉弥澄溪的头,“怎么突然就头疼了呢。” 弥澄溪“哎哟哎哟”地叫了两声,“现在又心口疼。”她握着小拳头,往自己的左胸口捶了几捶。 兰芝见弥澄溪气喘得急,脸都白了,赶紧又拂了拂了弥澄溪的胸口,“现在怎么样了?怎么又心口疼了呢?” 还能怎么回事呀!不就是这黄柬闹的嘛!弥澄溪拿起黄柬看了一眼,想起昨日和陛下一起午膳,陛下问起父亲是否在为她觅佳婿的事情,气呼呼地把黄柬丢到一边,“陛下不会是想给我赐婚吧?” “什么赐婚?”兰芝一脸疑惑。 弥澄溪嘴巴一撅,“就是赏春宴啊!你真当那是赏春呀!皇帝自己选美人,还爱给人指婚拉红线,我爹……”连连发箭的小连弩突然停住了,一脸的不悦。 兰芝这才明白了,原本是要说弥老爷曾被帝祖睿世宗拉红线做月老的事。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孩子,稚生生地问府上的阿婶老爷怎么没有夫人,阿婶告诉她老爷的原配夫人在生小姐的时候难产死了,老爷和夫人十分恩爱,后来皇帝在赏春宴时有意给他和吏部尚书的妹妹拉红线被老爷婉拒了。 “指不定陛下是念在你公事勤恳兢兢业业,赐你入皇宫赏春行宴呢。”兰芝知道弥澄溪一心想当大官,立志不嫁。拍了拍她的胸口要她安心,“你看,小姐你忙于公务这么晚才回府,晚膳都迟了,简直就是鞠躬尽瘁啊!陛下看在眼里,心中感念呀。” 说得还真是那么回事呢。就她入御书房代班起,就只见到陛下夸了苏倾之和自己。弥澄溪一想有道理,何况她父亲能拒了睿世宗的指婚,那她也能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谢绝了陛下。这么一来,心情顿时好多了,“走,吃饭去!”说着,抬脚就往饭厅去。 “哎。”兰芝叹了一气,拾起被她丢在一边的黄柬——这可是多少人会拿着与祖宗牌位放一起供起来的金贵东西呢!兰芝转身小跑几步,追上了弥澄溪,看了看她的胸口,一脸坏笑,低声道:“小姐终是长大了呢。” 弥澄溪先是一愣,很快明白了过来,举起小拳头就砸她的屁股,“好呀!敢吃本小姐豆腐!”觉得不解气,又砸了两下。 兰芝赶紧讨饶,“不敢了不敢了。小姐饶了我吧。” * 同僚们又丢了许多奏折给苏倾之,他不得不加值将奏折条陈都写好,晚了许久才散班。刚出班室门,同是寒门出身的三等参政关德鹏神神秘秘的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恭喜啦,苏同僚。” “我?”苏倾之以为听错,指着自己,问:“何喜之有?” “听韩同僚说,苏同僚你将接黄柬。”韩同僚指的便是韩旭,他父亲在礼部任职。陛下邀赏春宴的名单就是出自礼部,他说的话极其可信。“今日我请苏同僚你吃酒,就当道喜。” 苏倾之不禁噗地笑出了声,这是他入御书房做参政以来听到的最好笑的事情了,“你莫要开这玩笑。我回家后还要去买米呢,不和你说啦,去晚了怕米店打烊了。”苏倾之行了一礼与其告别,转身快步就走。 想来是那些世贵子弟要拿他开心看他出糗,苏倾之暗呼一气,警告自己万不可做些不该有的春秋大梦,让人瞧笑了去。 苏倾之住的宣平坊不仅离皇城远,离卖平价米面日用货的通善坊也远,幸好今年上元佳节御书房赛诗时,他的诗作颇得陛下喜欢,陛下赐了一匹马给他,要不他每天都要骑着一头慢腾腾的老驴入朝和回家。 住的地方是一处一进宅,苏倾之光棍一条又无有丫鬟下人,一进宅都显得空阔。回家把朝服一脱,换了粗布麻衣,再拎上米袋,赶紧打马奔通善坊而去。 苏倾之一介书生,骑马对他来说有些艰难,偏偏怕米店打烊便加紧了马速,结果颠得他是牙关打颤不说还生生把腰给闪了。 还好是赶上米店打烊买着了米。掌柜看他把腰闪了,喊了伙计帮忙把米放上马背,苏倾之感激不已,伙计看他上马困难,又出手帮了一把,他又是感激不已,拱手行礼告辞。 米买着了,腰又闪了,那就慢慢走马回去吧。 此时灯火初上,长街灯龙煞是好看。转入朱雀大街一道那更是灯火通明,宽阔的大街车马人流熙熙攘攘,食肆酒楼客如水流生意兴隆。上回弥澄溪请客的豪客来不愧是京城一等一的酒楼,门前客流比别家的更甚。苏倾之路过之时,不禁抬头望了一望,好巧二楼一厢临窗的一位食客打眼往下看,两人眼神对上——苏倾之瞬间落败地收回目光。 “嘿!苏同僚!上来一起喝个酒啊!” 苏倾之想当没看到,你吃你的,我走我的,可对方不这么想啊,扶着窗对他大喊。 那是同为一等参政的姜宥维,工部尚书姜恩铭之子。平日里他可没少拿鼻孔看苏倾之,公务交接时也总是故意拉开与他的距离,仿佛他是一只臭虫。此时居然主动和苏倾之说话还邀他喝酒,真是太阳打西起。 苏倾之想装没听见,可姜宥维又忙喊了两声:“苏同僚!苏同僚!” 苏倾之只得回身,拱手一礼,大声回话:“多谢姜同僚美意,家中还有人等着,我赶着回去。”说罢头也不回就走,不管他“苏同僚别走啊,别走啊”一声声地叫。 这些个世家子弟打心底是看不起寒门的,一个个只会拿他们消遣玩笑……不!苏倾之兀自摇头否定,弥大人不是,弥大人不会。 苏倾之谢绝姜宥维的一番话是谎,却没成想真的有人在等着他。 那人年纪很小,十四五岁。抱着腿团坐在门口阶石上,一脸蔫耷的想必等了很久。苏倾之打远看见有人坐在自家门口,心中直犯疑。走近时瞧见对方也紧盯自己,两人两脸茫然。 苏倾之下马,他倏地站起身来,苏倾之这才瞧见他身上的宫中服制,心中咯噔一下。 “请问,您是苏倾之苏大人吗?”那人一张圆脸,眼睛溜圆晶亮。 “正是在下。”苏倾之行了一礼。 那人一听,圆脸上绽开了笑,可爱又无邪,“终于等到大人您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份鹅黄折柬双手呈上。苏倾之刚接过去,他就立即告辞:“那小的要先回去了复命,时辰已晚,怕宫门要下钥了。”说得实诚。 他身材矮小,偏偏骑来的却是高头大马一匹,愣是蹬了两次没蹬上去,苏倾之便掐着他的腰身帮提了一把。他骑上马后立即笑着对苏倾之道谢。 苏倾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拐角才收回目光,看着手中的金丝锦面折柬,这才脑袋“嗡”了一声—— 黄……黄柬? 一念后,苏倾之咬着嘴唇,壮着胆子打开了折柬——黄底洒金宣纸,正是黄柬! 苏倾之感觉心脏轰一声炸开了。 苏倾之觉得自己快死过了,一个站不稳,原地跌坐了下去。 天底下谁得到陛下的请柬不是喜不自禁喜上眉梢喜极而泣的?苏倾之搞不懂怎么到自己这儿竟然是要命的心口疼? * 多少人是得一纸圣意,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苏倾之因一黄柬红耀满朝。 从早晨在皇城外明德门等城门开启的时候起,见到的所有人几乎都会同他打招呼,说话那叫一个和颜悦色呀,一口一口“苏同僚”,亲切得都赶上亲家相见两手紧握家长里短嘘寒问暖了。 “……弥澈也得了黄柬。”突然这么一句话飘进苏倾之的耳朵。 苏倾之立时警觉,往声源处望去,见是礼部的人。 “陛下是要给她赐婚吧?也对……廿一?还是廿二了?”一人问。 “没!今年才十九。”一人答。 苏倾之忽地心头一颤。赐婚吗?她新入赏春宴名单,我也是如此……这是巧合吗? 进了御书房又是一个接一个的人来向苏倾之问早,像极了当年放榜之初,小客栈里来满了人,就为见他一面,摸摸他的手沾沾喜气。客栈老板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小二对他点头哈腰得脑袋快撞到地板。 可他仍然记得当年他拎着糕饼去庞府要拜谢座师时被拒之门外的情景。家丁门兵看猪犬似的对他又喝又推,糕饼洒落一地被践踏散碎,他伏在地上捡拾,却因碍了庞家小公子庞凌栩的路,被他狠狠抽了一马鞭。他原以为同是寒门出身同为状元及第的庞侍郎会以扶持寒门子弟为己任的直臣好官,却不想他府中之客皆是世家豪门,寒门子弟连靠近府门都会被门兵喝骂。 受尽了多少冷眼寒面,唯独对他笑的赞赏他的却只有陛下……不,还有弥澄溪。 弥澄溪……弥澄溪…… 苏倾之默念着弥澄溪的名字。陛下临时将他们两人加入赏春宴的名单……难道是要为他们俩赐婚? 是给自己和弥澄溪赐婚? 一念起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苏倾之心中波涛汹涌。 苏倾之努力压制着心中那股渴望见到弥澄溪的迫切,手上做着事,可心神根本不在这里。每每有人经过班室,他就有着一股巨大的冲动要抬头去看,看是不是弥澄溪去三等参政的班室来拿奏疏。可他知道许多眼睛正盯着他,他不能留下把柄被他人诟病。 同班室的那些世家子弟的眼神仿若有形,似一根根的针戳刺着苏倾之。他们用不可思议不怀好意地目光打量他,又围聚着窃窃私语,这比明目张胆的欺负刁难他更令他难受!明枪来,扛住便是,什么不讨巧难办的事,苏倾之都会尽全力去办好,可这暗箭……苏倾之没把握会抓得住。后脖颈上的鸡皮疙瘩都在他们的目光下起了一轮又一轮,顶着万般的不自在终于是熬到廊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