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履中在太原州榆次和寿阳县进行了乡老试点。成立乡事评议会,由各村的耆老、乡绅组成。可对本乡之事,向乡正建议。如乡公所做的不妥,可直接向知县申诉。原本还设想,如果乡公所有违法违纪之事,县府又不受理,乡事评议会可向县御史所提请弹劾,向县判事所提请行政诉讼。” 常安民说道。 “只是官家为我朝律法定下的原则之一为法无允许,官禁止。乡事评议会是李履中独创出来的,现行律法中没有与此相关的规定。就连其组建运行,也是依靠郡府政令暂时维持着。涉及到县检察御史处和判事所,尚书省政令都无济于事,必须立法。” 赵似明白常安民的话,哈哈一笑,“希古先生,你这是在为李太原张目啊。要是中书省专门制定这么一条律法,哪怕是一条试点暂行律法,也算是打破先例了。” 常安民郑重地说道:“陛下,臣觉得这是利国利民之举,为李履中张目,臣心甘情愿。” 赵似看了看常安民凝重的脸色,转向李复问道。 “你试行乡事评议会,可有心得?说来听听。” “陛下!”李复恭敬答道,“臣试行乡事评议会,所求目的就是钳制乡中豪强和大户。陛下,常公在河东郡推行乡镇公所,就是秉遵圣意,让县府治政与乡野百姓能够直接联系上。但是推行到乡镇已经是极限。” “极限?”赵似问了一句。 “是的陛下。天启新政,几经裁并,天下有一千一百六十个县,每县分八到十个乡,就是一万多个乡。每乡有十个以上村里,数以十万计的里正和保正。乡镇下派官吏已经勉为其难,只能暂时试点,再往村里下派官吏,所需人员和俸禄,是一个无法估量的数字。” “可是许多村庄,地处偏僻,交通闭塞,村民们很少与外界打交道,又谨小慎微。一旦乡镇公所懒政怠政,就会使得村民们任由本村大户或强人欺凌。官家和朝廷众多利民惠民的新政,根本深入不到这些村庄去。” “如何打破这种局面?臣想来想去,总得在乡镇公所这个途径之外,再多一个上传下达的渠道。于是就想着组成乡事评议会,以虚名相邀各村耆老、乡绅,各诉村中事宜,督促乡镇公所沉下去。只要乡镇公所一级能够脚踏实地,深入各村,对于那些一手遮天的大户和强人,是一种极大的威慑。” 赵似点了点头,“李卿,你就这件事,写份报告,递交到秘书省来。朕需要好好想一想。” “喏!” 又聊了一个多时辰,时间到了。 赵似带着一干人等前去宴席,与等在那里的诸多耆老、乡绅、官吏们汇合。 有官家在,这些人不敢像往常一样,喝三吆五,划拳猜酒。一个个老实地就像木头人,跟着暗中指定好的带头人,有板有眼地做着每一个动作。 赵似在常安民的陪同,向年纪最大的四位七十岁以上的耆老敬酒,还一人赐下一根南海花梨木制成的仙翁拐杖。 “诸位,”赵似走到新绛县县府官吏这一边,举着酒杯对他们说道:“为国民尽忠尽责,诸位辛苦了!朕敬大家一杯,希望大家再接再励,继续报效国民。” “臣等谢陛下隆恩!” 众人齐声大喊道。 报效国民,为国民尽忠尽责,是赵似新近提出来的。 国,当然就是大宋。他是大宋天子,大宋即他,他即大宋,为大宋尽忠,就是为他尽忠,没毛病! 而现在国策是“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为百姓民众尽责,理所当然。 于是,为国尽忠,为民尽责,文武百官,公教军警,统统适用。 宴席散了,赵似留下了常安民一人。 赵似领着常安民走向被暂时征用为行在的县衙后院,在一处亭子里坐下,叫人端来热茶,笑呵呵地说道:“希古先生,还请见谅。朕年轻,又心急,要办的事情,就想着一定要办好。今日事今日毕,今天与众人聊得很好,聊得很透。心里有些想法,想着要跟希古先生沟通一番。” 常安民扫了一眼坐在旁边,拿着铅笔、记录簿准备记录的两位校书郎,笑着答道:“陛下雷厉风行,臣等早就习惯了,臣洗耳恭听。” “哈哈,习惯就好。”赵似笑了两声,“你举荐了李复李履中接任河东郡守,朕今日一见一聊,已经同意了五成。还有五成,需要再看几日。” “谢陛下信任。” 赵似继续说道:“今天聊了一通地方州县官制和治政。希古先生没有让朕失望,走到了前面,率先试点乡镇公所的建设。只是乡村治理,十分复杂。秦汉时期,尤其是前秦,官府的手深入到每家每户,把百姓们管束得严密死板。” 常安民用心地听着,听到严密死板这四个字,心里大致清楚了官家的态度。 “前汉吸取了教训,宽纾乡村治政,结果终其一朝,朝廷一直在跟地方豪强争夺民众和田地。到了后汉,地方豪强凭借大量的土地财富和文化垄断权,演化成世家。几经波折,唐末乱事、五代十国武夫当权,使得地方十室九空。” 赵似长叹了一声。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不仅百姓死伤惨重,地方世家也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十有八九断了传嗣。一片空白,对于我朝而言,是件大好事。可是从太宗皇帝后,历代先帝秉承的国策,居然在扶植地方世家。” 涉及到历代先帝和国策,常安民不敢妄加议论,静静地听着。 “希古先生,我们私下议论,这地方世家,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听到赵似的问话,常安民斟酌了一番,先谨慎地问了一句:“陛下,请问你所说的世家,包括那些大户吗?” “算吧,只要在地方有势力,而且这种势力会传嗣下去,就算是世家。分大小而已。” 常安民答道:“回陛下的话,臣觉得有利有弊。” “是的!好的一方面,世家能保证地方的稳定。因为地方越稳定,世家越能获得财富;不好的是,世家跟朝廷争地争民力,忠于自身的利益,超过对国家的忠诚。” “陛下一语中的!” “所以这是一个极大的矛盾。朝廷没有足够的人力和财力,把治理延伸到乡村,如前秦汉一般。” “是的陛下。秦汉时多少子民?现在我大宋多少子民?十倍于其,治理难度就算不到十倍,增加数倍也难以执行。” “希古先生说得极对。” 赵似赞许了一句,继续说道。 “但是官府退出乡村,就会被世家大户、乡绅豪强填充,接手乡村的治理权。他们只关心自身的利益,用尽办法吞侵良田,把村民锢束为佃户,有甚者还会偷逃税赋、为非作歹。这些,都与新政背道相驰。” 说到这里,赵似端起变温的茶水,细细抿了一口,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心中的烦闷舒叹出来。 “地方世家,希望锢定不变。因为这样,百姓们才会老老实实为他们驱使,为他们创造财富,使得他们的家业千世万代传承下去。可是朕要活,希望大宋如流水一般奔流不息。只有这样,才能创造出财富、科技和文明,使得大宋真正的国强民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