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上画舫无数,柳湘莲走南闯北每至一地,夜宿烟花之地算是极为正常的事了。 如今到底是即将定亲的人了,收心之后的柳湘莲提起过往之事,竟然也如同稚子一般,面红耳赤害羞的不行。 只听柳湘莲羞涩的说道:「兄长或许不知,小弟别的本事没有,嗅觉与记性极好。自小弟发现桌上的投书后,便开始检查屋里屋外的痕迹。这人应是个新手,明面上的痕迹抹除的很干净,不过他却忽视了隐藏气味。」 哦? 林枢好奇的问道:「柳兄弟能确定这气味是那画舫独有的胭脂味道?」 「至少去年之前,我从未在其他地方闻到过。」 柳湘莲郑重的说道:「这秦楼楚馆之中,有许多歌姬皆有独特的习惯,除却楼中统一购置的胭脂水粉外,有不少楼阁会自己制作有着独特香味的香料,夹杂在胭脂水粉中,以吸引恩客。特别是江南之地,豪门公子一掷千金,她们不缺钱,调制独有香料更是常事。」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那家画舫极有嫌疑窝藏了白莲教的人。」林枢琢磨一会,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只见柳湘莲摇了摇头,皱眉说道:「兄长有些乐观了,以小弟的经验来看,那个画舫活着说是那个画舫背后的主家,应该都是白莲教的人。」 林枢愣了一下,拱手问道:「怎么说?还请柳兄弟给我详细说说。」 「白莲教在明面上是朝廷通缉的反贼,可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小。小弟遍游大江南北,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有许多人曾经跟白莲教打过交道,比如漕帮、丐帮、黄河边的捞尸人、各地的秦楼楚馆甚至暗门子都有不少人其实是白莲教的探子。」 说到此处,柳湘莲长叹一声:「唉,兄长可能不会相信,小弟曾经向当地的官府禀报过此事,可竟无一人拿小弟的话当回事。哪怕碍于理国公府的面子派人去查,往往也是无功于返。为何?因为那些官衙中的衙役书吏,说不定也和白莲教勾搭成女干。」 柳湘莲所说的情况,林枢虽然有些惊讶但也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白莲教这种邪教,早就在大楚的底层百姓中有了极其强大的生命力。就像是韭菜一般,割了一茬没多久又会长出一茬,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或许是谈兴骤起,柳湘莲一口喝下杯中之茶,说起了他在金陵时的见闻。林枢这个在江南生活了十八年的姑苏人,都没有听说过柳湘莲所说的金陵江湖之事。 在柳湘莲的口中,金陵的白天姓甄,夜晚则是白莲教的天下。各家佛寺之中,说不定就有一尊佛爷是白莲教的圣佛圣母。 而且江南各大帮派几乎全部与白莲教或多或少有着联系,贩卖人口这等恶事差不多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意链。 林枢越听越是心惊,江南的地下势力哪家背后站的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如今再联系柳湘莲所说,那么就可以推演出这几年朝廷数次整顿江南,但每一次都是安省几日又会乱起的原因了。 有人需要白莲教搅浑江南的水,白莲教则是想要借助这些人隐藏己身暗中发展。 如此说来,他去江南之后,怕是也要防备这白莲教了。 …… 林枢将柳湘莲送至府外,目送他骑马离开之后正要回去时,福全在其耳边小声禀道:「大爷,有人在盯着咱家。」 「无妨,盯着就盯着吧,不要打草惊蛇,看看到底是盯着咱们还是盯着柳湘莲。」 林枢与经过的几名街坊乐呵呵的拜年打着招呼,丝毫没有表现出察觉探子的模样,用余光扫了一眼远处盯着自家门口的人。 呵!这盯梢的水准还不如上次王子腾派来的人。 「让人摸上去,悄悄跟着看这人是谁派来的,记住,先不要惊动他们,也许咱们还能顺藤摸瓜抓住只大鱼。」 回到府中之后,福全领命去安排善于跟踪的家将出发,随后又将亲兵全部召集起来,加强了府中的防御。 直到夜间,家将回来禀报,这探子的确不是冲林家而来,在柳湘莲走了后不久,探子就回到了柳家附近的一处院子里。 为了不打草惊蛇,林府的家将并未露面,只是暗中租下了临近的一处房屋,远远盯着这人。 林枢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去了绣衣卫指挥使左兰处。这种盯梢的活绣衣卫是最擅长的,柳湘莲到底是势单力薄,还是让绣衣卫盯紧一点,也算是一种暗中的保护。 大年初二开始,林枢就带着小媳妇王媛、妹妹黛玉挨家挨户的走亲访友。宁荣两府、王家、忠顺王府等姻亲是拜访的重点。 初五这日,一大早林家的马车就辗着昨夜的积雪,缓缓来到了地处小时雍坊的忠顺王府。 高永恒还是老样子,一上来就要拉着林枢去听他新排的戏。台上的角儿不是别人,正是贾宝玉的好友蒋玉涵。 伊伊呀呀的曲调林枢并不是很喜欢,高永恒却兴致勃勃的跟林枢讲着戏中的故事。 只见高永恒打着节拍哼了几句后,兴奋的对林枢说道:「这戏我也不好让他们在外面唱,只能自娱自乐过过瘾。皇兄也真是的,孔家都被王子腾一锅端了,还担心个什么,正好趁此机会让那些酸儒看看,他们心中的圣人子弟是个什么东西……」 林枢越听越不对味,幽幽说道:「王爷,我不就是您口中的酸儒吗?」 噗…… 一旁的小郡主高云婉率先笑出声来,紧接着崔王妃、王媛、黛玉纷纷笑成一团。 高永恒也知道他这么说是失礼了,一拍额头向林枢道歉:「瑾玉啊,是我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爷不必如此,其实您说的是有道理的。」 林枢摆摆手道:「这出戏怕是世子回京后跟您说的山东见闻吧,我从这出戏中,看到了孔家逼良为娼、强占青州百姓良田的事,还有那名为了博得科场功名,抛弃糟糠之妻迎娶孔家女的故事,应该指的就是原泗水县令付从儒的事吧。」 「的确如此,本王也没有想到,堂堂圣人后裔,却是如此不堪。」 高永恒叹息一声,跟林枢讲述了一番自己编写这出戏的过程。 自高万姜回京之后,高永恒从儿子口中得知了不少有关孔家的恶事。这位爷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当夜就气愤的睡不着觉,半夜起来挥毫泼墨就编写了好几个戏本子。 要说忠顺王高永恒也是个有才之人,这戏本子写好后看的崔王妃眼泪直流,第二天送到宫中的之后,惹得皇贵妃杨氏也是怜悯心大起,郁郁了整整两日。 原本高永恒是打算年后就让这些戏在自家戏园子演出,可惜这个计划还未实施就搁浅了。 昨日皇帝将他招进皇宫,说是孔家之事会有变故,让他先不要把这些戏往外传,静待他的旨意。 关于此事林枢倒是有所耳闻,曲阜孔家的确是烂透了,可儒家需要一个圣人,或者说,大楚需要一个能够凝聚天下儒门之心的人。 烂透了的是衍圣公府,孔夫子的名声不能污。既然衍圣公府已经烂了,皇帝就把目光转向了名声向来不错的南孔身上。 前宋建炎二年,宋高宗赵构在扬州祭天,孔子第48代嫡长孙、衍圣公孔端友奉诏陪祭。此后,金兵大举南侵,淮扬危急,高宗君臣仓皇南渡。建炎三年正月,高宗驻跸临安,因孔端友率近支族人扈跸南渡有功,赐家衢州。 南宋时期,南 宗有六代袭封为衍圣公,衢州也成了当时孔氏家室和孔学的活动中心,朱熹的闽学、两陆的心学和吕祖谦为首的浙东学派,都如众星拱月般围绕在衢州左近。许多孔氏子孙走向民间,活跃于东南诸省,为儒学南渐,理学北传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 忽必烈统一中原之后,令南宗孔子第五十三代长孙孔洙从衢州北迁曲阜,载爵去曲阜奉祀。 接诏后,孔洙即进京见驾,向忽必烈当面陈述自己的两难心境。他说,衢州已有五代坟墓,且孔氏家庙也已如曲阜有相当的规模。若遵诏令北迁,则实不忍离弃先祖的坟墓;若不离弃先祖庙墓,又将有违圣意。孔洙表示,愿将自己的衍圣公爵位让给他在曲阜族弟孔治世袭。 忽必烈大喜,称赞孔洙「宁违荣而不违道,真圣人之后也」。这样,由衢州孔洙的礼让,曲阜孔治获得「衍圣公」世袭爵位。 与曲阜孔家不同,南孔始终遵循圣人教诲,以治学教化百姓为要,南方的文华兴盛离不开南孔的巨大贡献。 皇帝已经让人秘密传诏衢州孔家,诏令南孔当代家主孔仁瞻赴京,打算说服孔仁瞻接任至圣先师奉祀官,主持孔圣的供奉祭祀之责。 至于说衍圣公这个爵位,至此将成为历史。大楚将不会再有衍圣公这个爵位,而只有至圣先师奉祀官这个正二品的特有官职。 叫停高永恒的戏本子,估计也是为了重新凝聚人心,好让曲阜之事早日安稳度过。毕竟王子腾太狠了,曲阜孔家除了几位没有参与过不法事的真正大儒,尽数死在了押送入京的路上。 绣衣卫已经有密奏进京,江南、河南甚至京畿附近有大量仕林中人在秘密串谋,打算集体进京,于大楚门前静坐…… 这件事想都不用想背后有人在秘密支持,皇帝就是再强硬也不可能把天下的读书人给得罪光了。在没有培养出足够的人才之前,他还是得妥协,要不然谁替他管理天下百姓? 这件事还是昨日林枢去座师钱千里府中拜年的时候,从钱千里口中得知的。 他向高永恒简单的解释了一下其中的原因,只见高永恒怒气冲冲的骂道:「前明洪武皇帝有句话还真是没有说错,诸人皆许直言,为生员不许。看吧,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可这秀才闹起事来,也足够让朝野动荡了。」 崔王妃看着林枢脸上的尴尬,绣眉一皱:「天下的读书人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是狼子野心祸乱朝纲之人?魏阁老、钱阁老、张阁老……哪一个不是为国为民?就说瑾玉,难道就不是读书人了?」 「哎~夫人莫生气,我就是一时最快说茬了嘛。」 高永恒认怂认的很快,而且转移话题的速度也极快。 台上的戏依旧伊伊呀呀的唱着,他瞅了一眼被台上戏曲吸引的崔王妃等人,将林枢拉到跟前,小声说起了王子腾的事。 只见高永恒偷偷摸摸的说道:「王子腾这次麻烦大了,他指使人秘密在孔家人的饭菜里下毒,被人给发现了。山东按察使宋培恩腊月二十九就将弹劾的奏章送到了皇兄桌上,年后朝廷开印,这桩桉子肯定会掀起巨大的波澜。你家的仇,终于要报了,你要不要天上一把火,要不要我帮你?」 「别,王爷,千万别掺和这件事,这事怕是会卷入不少人,咱们还是躲在岸边看戏为好!」 林枢苦笑一声,心中升起无限感慨。 王子腾参与暗害林如海之事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王子腾曾经跟他明说过,当年甄家安排人下毒的时候,王家也曾推波助澜过。 包括贾敏、黛玉重病中毒之事,王家在其中是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要不是实在抓不住证据,林枢早就一纸诉状将王家告到了御前。 不是林枢不想报仇, 而是孔家被王子腾毒死之事爆开,肯定要在整个天下嫌弃巨大的波澜。 不说别的,这事被揭开的时间不对。 林枢马上就要南下任职了,林柏、林枫还要留在京城参加春闱,家中那么多的小子都是读书人,万一被卷入这桩事怎么办? 要是年前就把这件事揭开多好啊,至少那会他还在京城,可以稳住林家不至于被搅进这桩破事中去。 林枢看了一看聚精会神看戏的黛玉,原本脸上的愤满一闪而逝,他对高永恒说道:「估计这会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可京城至今还是风平浪静,这底下怕是有不少人在等待着一个时机。比如春闱大比,赴京的那些举子就是最好的棋子。咱们掺和进去做什么?说不定还会惹得一身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