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赵隶府上,今日来了个新人。 名唤林缚的年轻人,是娴贵妃最后为赵隶选定的新任长史。自认为全面调查过林缚,事无巨细,没有疏漏的娴贵妃,对林缚的家世、学识、才干、抱负都进行了打探,很是满意。 书房里,赵隶随意地罩着一件黑色的丝绸睡衣,头发披散在背后,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林缚写字。林缚的字风格很是奇怪,不像常人写行书那样潇洒,也不像楷书般工整,反倒是似行似楷,在每一个应该展开的地方,全都收回了笔锋,使得每个字都显得很是圆润,抱成一团。 林缚写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八个字,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赵隶扔过来一个苹果道:“别在那装模作样了。你的字写的连我都不如,得瑟什么。” 林缚道:“此言差矣。字没有好看不好看一说,每个人写字都是每个人的心境流露。你出身皇家,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写的字自然写意风流。像我这种出身,就得含而不露,学会藏拙。字自然就会跟人一样,更圆滑些。” 赵隶道:“别傻站在那里了。过来坐。” 林缚将字交给侍女去晾干笔墨,自己脱掉鞋履,在榻上坐下。也不避讳身份之差,自然地拿起东西就吃。 赵隶道:“这次绕了这么一大圈,先是安排人让我母妃注意到你,动心将你选为我府上的长史,再是将你表妹推荐给我母妃,还要让她成为我的妃子。搞得我在母妃和父皇面前装的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如此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缚沏好一杯茶,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道:“殿下可知,我那表姑夫张一温,凭何坐上了户部侍郎的位置?” 赵隶皱眉道:“你若问别人我还真有可能不知道。若是问他,我倒还算了解。你可能不知道,我父皇与张一温兄弟打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再加上张一温本人也是学识过人,当一个户部的二把手,绰绰有余。” 林缚道:“三殿下没有抓到重点。张一温除了和陛下情同手足之外,他可还是那位镇国公的亲儿子啊。当初陛下开创凌国,封赏一众从龙之臣,张一温凭拥护有功获封温阳伯,乃是开国之后受封的第一批勋贵。在张一温获封爵位以后,张韬才受封了镇国公。一方面是因为张韬在当初开国一事上,所做之事并不合陛下心意,另一方面,镇国公的长子已经有了爵位,就无法再继承镇国公之位了,” 赵隶思索后道:“张一温因为自有爵位在身,因此不能继承国公之位。可是还有其他儿子啊” 林缚接着说道:“除了张一温之外,张韬的其他四个儿子,次子张二良,年轻也是声名在外的人物,据说那一代里,文武双全之人,无出其右者。只可惜在一场战后,请辞离军,更是不知为何与张韬闹掰,现在独居在国公府的食邑之地,教书度日。陛下登基后,多次邀他出山做官,都被他拒绝了。这样的人,是不会继承国公之位的。三子张三恭,在军中犯了军纪,被国公逐出了军营,并且上报陛下,夺了他的爵位继承权;四子张四俭,也是个要强的主,放着可以快速爬升的蜀军不呆,偏偏隐姓埋名跑去朔方军中从小卒做起,偏偏还真给他杀了出来,硬生生坐上了校尉的位置,如今已是朔方军中声名显赫的年轻将领,假以时日,必然也要凭着战功挣一个爵位在身。至于那大小就失踪了的老五张五让,就不用再说了。如此算下来,五个儿子,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继承镇国公的爵位。” 赵隶道:“这还真是巧了。难道世袭罔替的堂堂一品镇国公爵位,就这样空置了吗?那也太可惜了” 林缚摇摇头道:“殿下切莫在外人面前说这话。” 赵隶问道:“这是为何,我哪里说的不对。” 林缚道:“殿下若是有朝一日做了皇帝,是否愿意让一个家族,既能掌控数万边军的兵权,又能在朝中做高官?” 赵隶恍然。 林缚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是张韬聪明,看透了这一层,还是歪打正着,刚好成全了今天的这个局面。只是未来国公之位,二代之中,无人可继承,只能由第三代继承了。” 赵隶正在思考张韬有几个孙子,算来算去,脸色越来越难看,将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大声道:“难不成,将来张韬死了以后,要由那个叫张不周的小畜生来继承国公之位吗?” 林缚默默地擦掉被他震出来的茶水道:“殿下何来这么大火气。当初杨长史撺掇殿下去掺和那乌七八糟的破烂事,我就提醒过你,不要污了声名,你非是不听。要我看,被张不周搅和黄了,是再好不过。若是日后他知道搅和的是殿下的买卖,一定会诚惶诚恐。到时候殿下宽宏大量,不计前嫌,还愁不能引一位未来的国公为援手吗?” 赵隶似乎很不情愿:“你知道什么,你眼下喝的茶,吃的东西,哪一样不要钱,父皇说要我们念着前朝皇族骄奢淫逸落得亡国下场的教训,要节俭朴素,每月发的饷钱少之又少。我又不像大哥二哥那样有官职在身,多领一份俸禄,也不像老四那样,有一个家底丰厚的母妃做后盾。要是不想法子赚点钱,拿什么养活你们这些客卿、长史。” 林缚道:“既然做了殿下的长史,日后这些事,就交给我来操心吧。” 赵隶笑道:“那敢情好。交给你,我也放心。”刚要拿起一个蜜饯,突然想到什么说道:“不对呀,你绕来绕去,说了这么多,还是没回答我最初的问题,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认识的事情不让我母后知道啊。” 林缚神秘地一笑,说道:“日后殿下自会知晓。” 林缚走后,赵隶叫来侍女,将剩下的食物统统倒掉,用过的茶杯器皿也全都扔掉。用上等的湖州棉巾擦干手,让服侍得下人都出去以后,赵隶掀起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画的背后,竟是一组浮雕的八卦图。按照特殊的顺序在八门各点一下之后,一道暗门在墙上出现,赵隶闪身走了进去,将门关好,暗门合上的时候,刚好将那幅画震落下来,回到原位。 暗门内很亮堂,仔细望去,竟是点满了儿臂般粗细的蜡烛,却闻不到半点呛人的蜡油味。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几案前,正在看书。 赵隶在他的对面坐下道:“如何?” 那中年男子摇头道:“自作聪明,自以为是,自我陶醉。我当他能有什么新意,无非是故弄玄虚那一套,话讲的似是而非,大包大揽,自吹自擂,不堪大用。” 赵隶道:“好歹也是你的亲戚,这么不给留面子?” 中年男子道:“亲戚,狗屁的亲戚。姓林的光是直系,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更何况一表八千里,哪还有什么情分。要不是当初女儿求我,收留这个父母双亡,在林家宗族混不下去的穷书生,他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如今倒好,文才没见涨,这阴谋诡计倒是有长进。” 赵隶道:“先生,眼下我们还需要这么个人,在前面做做样子。蜀州的生意黄了,如今得找其他的进项弥补亏空,这些事,他若能拿的起来,就先用他吧。” 中年人不置可否道:“大智慧去做官,小聪明做生意,他呀,这辈子就是个小富即安的命。” 赵隶笑了笑。 中年人换了个话题:“再过数日就要出仕了,有没有想过去哪里。” 赵隶道:“但凭先生做主。” 中年男人沉思片刻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半年之内,会有大事发生。届时你们几个的身份,就不只是一个如同摆设般的皇子了。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去鸿胪寺。” 赵隶疑惑道:“鸿胪寺?我去鸿胪寺干什么?一不管钱,二不管兵。哪怕像我二哥一样,能够在国子监中执掌一管,将天下文士尽收于手也行啊。” 中年男子道:“尽收他手?哼,你要记住,这凌国的天下,这天下的一切,眼下都是一个人的,那个人就是你的父皇。除非你父皇赏赐,不然,什么都别想着要。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有时候,看似没得到什么,其实得到了更多。” 赵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那就由先生安排吧。” 中年人满意地点点头:“放心,不会在那里虚度太久,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赵隶从画后的暗门退出来,将一切还原。密室之中另有出口,不过是通往别的地方。中年人和他的每次见面,都是在这里,事后会自己离去。 想想刚才中年人说的话,赵隶心中既期待又困惑,到底是什么大事呢? 泰安城中的大事,张不周不知道,他只知道,眼下有另一件大事。 明天,就是腊八了。 还记得前世小时候,母亲为了哄哭闹着要吃肉的自己,就会念叨起那两句话,好像,是这样说的: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过年,还不是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