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在康乐坊风风火火搞大动作的时候,刘表在许抚远的官衙里品茶。 许抚远的爱好里,并没有品茶这一项,因此分不出茶叶的好坏。不过一介武人出身的刘表,却对茶叶很有讲究。喝着碗里清澈但味道极佳的茶汤,打量了一下屋里的乍看不起眼,细细端详却都是大有来头的几个摆件,刘表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 许抚远道:“按理说,蜀州的事,就该由蜀州的官员来管理。只不过蜀州刺史等职位一直虚设,再加上国公一直居住蜀州,就形成了节度使府衙代管蜀州大事的情形。我们几个老东西,难免力所不殆,这蜀州城内的大小事情,以后刘都尉还要多费心。” 刘表诚惶诚恐:“许副使言重了。国公德高望重,副使也是居功甚伟,即便是田大人也是威名显赫。我虽然久在胶东道,对几位大人可是仰望已久了。这次调过来,还要几位大人多多提携才是。” 许抚远道:“刘都尉不必过谦。胶东道自百年前起,海匪不绝,历年入寇都要攻城略地,掳财伤人。还是刘都尉上任以后,操练团兵,潜心钻研,最终琢磨出了破敌之法,还了胶东海边百姓安定祥和。听闻刘都尉有两句诗流传甚广,怎么讲的来着,哦,想起来了,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两句诗写的真好,现如今海波已平,我看刘都尉封侯之日不远了。到时候蜀州城内一公一侯,可谓佳话。” 刘表摆手道:“我这区区成绩,怎敢和国公相提并论。许副使还是不要打趣我了。” 许抚远叹了口气道:“我真不是打趣你。黄世仁一案,牵连如此之广,剑南道上上下下,官员将领不知道换了多少。人心动荡不安不说,事务都堆成了山,亟待处理。都尉虽然算是武官,可是以刘都尉的能力来说,我想文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刘表摇摇头:“卑职能力有限,实在不能为几位大人分忧了。这文治之事且不用说,光是都尉的职内事,就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 听他话里有话,许抚远顺着他的意思问道:“哦?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刘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道:“说起来,还是人口买卖一案的后续。卑职接到线索,说我那短命已经去了的前任黄世仁,有个相好的在康乐坊当管事,这些年来,除了朝廷钦定的官妓以外,黄世仁买卖来的不少良家女子,都送进了康乐坊,由那叫杨柳的相好调教成妓,不从者便打之骂之,更有甚者,还有人丧命于此。除此之外,黄世仁家里的查抄出来的钱财,和其供述的并不一致,少了很多。” “你是说,黄世仁的人口买卖案,这个叫杨柳的,也牵连其中,人口和钱财都涉及颇深。”许抚远皱眉道。 刘表答道:“正是如此。” 许抚远沉思片刻道:“刘都尉初来乍到,也是需要一些动作来打开场面,不要顾及康乐坊的背后关系,该查查,该抓抓,该审审。” 刘表起身拱手道:“如此便谢过许副使了。” 见他有意要走,许抚远道:“刘都尉何不与我一起用过午膳。” 刘表道:“叨扰大人许久,已是过意不去。更何况承蒙大人恩准,我还是早早将事情办利索了才是。” 许抚远颔首道:“都尉如此用心,是蜀州百姓的福气。” 刘表连称应该的,脚步卖出堂门,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回头道:“对了,许副使,国公之孙,应该是叫,张不周吧。手下人禀报,小张公子昨日去康乐坊,还与这杨柳老鸨起了冲突。” 许抚远眯起眼看着刘表,不知他是何用意。刘表笑了笑,赞叹道:“据说是小张公子只为得见一位曾经为其一掷千金的姑娘而不得才起的冲突,那杨柳手下的几个健妇还和张公子过上了几招。杨柳的问题如若本官查明属实,少不得一个下狱问斩的下场。到时候小张公子就能出口气了。” 许抚远也跟着笑了笑道:“小孩子,年轻气盛,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是要多看着点。” 刘表刚走,许抚远叫来亲信出去打听消息,不久就知道了昨日和今早康乐坊里发生的事情。算了算时间,燕洵带人进康乐坊拿人的时候,刘表在自己这里连茶都还没沏上。一招先斩后奏,用的不错嘛。果然是常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带兵之人,计谋多端。 许抚远嘱咐亲信道:“出去继续打探,看看今日巡城兵马司查抄康乐坊一事,百姓是如何评价的,巡城兵马司是作何解释的。切记,我要听真实的消息。” 亲信点头道:“明白,大人担心有人会混水摸鱼,小的一定打探清楚。” 尽管有巡城兵马司的人护在左右,可是押送康乐坊姑娘的队伍两旁还是挤满了围观的群众。凡事沾上天下第一四个字,就等于是和“贵”字划等号。号称“天下第一香”的康乐坊,可不是普通百姓平时能进去的地方。光听说里边的姑娘个个貌若天仙,可是谁也没见过呀。谁也没想到,今日巡城兵马司的人居然敢堂而皇之地对康乐坊下手,将这些姑娘都带了出来,这下子蜀州的男人们可是大饱了眼福。衙差们似乎被这群眼里闪光的男人们吓到了,有几个带刀的都已经出了鞘。 燕洵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他的前面便是被下令另眼相待的一对姐妹,宋念卿与宋思思。宋念卿脸上毫无波澜,只是眼神中透着一股寂寥。昨日里被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揭穿了自己的想法,又被她站在国恨家仇的制高点上指责了一顿,宋念卿只觉又悲又愧。今日里衙差来拿人,她也是浑浑噩噩地听着命令走,连自己姐妹两个落在队伍最后面,手上也没捆绳子都没注意到。 和她明显不同的,则是“人小鬼大”的宋思思。她打量了一圈,见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瞬间就动起了心思。如果说自己姐妹两个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无非就是接触过张不周了。联想到张不周和康乐坊已经两次起了冲突,如果他的身份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那自己姐妹的优待原因也就呼之欲出了。 用胳膊肘轻轻怼了宋念卿一下:“宋念卿,你的眼光不错嘛。那位张公子抛开身份不言,倒是个痴情种子,为了你搞出这么大阵仗。还假装什么查找买卖的人口,真是欲盖弥彰。” 宋念卿慌张道:“你不要胡说。这事与张公子何干,与我何干。那些衙差都说了是查案,怎么会有假呢。” 宋思思冷哼一声道:“宋念卿啊宋念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天真。人口买卖的事,自打你我沦落至此,见的还少吗。别人不提,就说咱俩身后的这位燕知事,你难道不觉得是个熟面孔吗?保不齐也是个拔出脚来满鞋是泥的主,他会来这里查人口买卖,不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宋念卿道:“我与张公子,不过两面之缘,人家为了给你救命,拿出一千两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切莫乱说,污了人家的名声。” 宋思思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了。 连续跑了五六天,本就又烦又累,昨日在康乐坊,更是被救醒以后颇有些没良心的宋思思给小小地伤了一把,张不周心力交瘁之下,睡得很香。日照三杆才起床,穿好衣服推开门对着太阳伸懒腰的时候,陆升贱兮兮地凑过来:“公子,出大事了。” 张不周道:“出了什么大事让你这个反应。” 陆升道:“今日一大早,咱们昨天见过的那位燕洵燕知事,带着巡城兵马司的人,把康乐坊给抄了。所有人,从老鸨管事到姑娘倌人,一个不落,一百多女子的长龙队伍,就这么招摇过市,押往了兵马司的府衙。听到消息以后,半个蜀州城的百姓都在必经之地上等着,就想看看康乐坊的姑娘们到底长什么样子” 张不周诧异道:“不是说康乐坊的背后,是节度使府衙吗?燕洵哪来的胆子,敢对康乐坊下手,更何况,什么理由犯得上把一百多个姑娘全都带回去。” 陆升摇摇头:“说起来这件事确实有点蹊跷,那姓燕的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公子昨日刚起了冲突今日便去,时间赶得也太巧了些。” 张不周皱眉道:“我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呢?右眼皮跳的这么厉害,有坏事要发生。程耳呢,叫他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陆升笑道:“公子可是打算安排程耳去探听消息?”看张不周点头肯定,陆升接着道:“那就不用找了。白露姑娘知道这件事以后,匆匆找了程耳,两个人已经一起去了” 张不周点点头,白露是个聪明的,若说是大事上未必理得顺,但是这种一看就有些不寻常带着点阴谋味道的事情,白露警惕性高得很。 也没有心思吃早饭,张不周索性和陆升一边练武一边等着,因为心里惦记,总是分心,被陆升占尽了上风,挨了几拳。脚下一个趔趄,脸上吃了一记后捂着腮帮子的张不周连连摆手:“不打了不打了。”正准备回屋再去躺着,小院的门被人推开了,抬目望去,正是白露和程耳两人回来了。 张不周看两人面色凝重,心头狂跳,开口问道:“怎么了,打探到什么了。” 白露盯着张不周,紧皱眉头道:“公子,这件事,是冲着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