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知道一些大概的程三民,张松和张三恭对视一眼,张三恭问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江河湖海,无一不是上天生成,什么叫你要修一条河。” 张不周示意他稍安勿躁,将手中的计划书递到张三恭手里,没办法,就这一份,不过程三民不识字,给他也没用。张不周道:“大爷爷,您老人家可以先主要听我讲,回头再看计划书。” 张松点点头,沉默不语,张三恭拿过计划书,翻了起来,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这的确是一个庞大的计划,这种计划通常都是要由朝廷来实施,张不周所言不虚,他确实是要造一条河,或者说,是造一条河道。 在计划书和地图的加持下,张不周的计划在众人面前展开。 在岷江进入都安县的拐弯处,修建一道堤坝,这种拦河而建的堤坝,因为是横截,不用延河修建两岸的长堤,工程难度高了,但是工作量倒不是很大。修建横截堤坝以后,以堤坝为起点,平整地面,修建一条河道出来,朝龙岭平原方向延伸,一直修到龙岭平原的尽头,再和岷江汇合。这样等到上游来水,水势凶猛时,就打开闸门,将一部分的水排入河道中,分担走马河承担的压力。等到水过了龙岭平原,地势已经变缓,即使汇入岷江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众人很轻易的就听明白了计划,但是还有问题,张三恭道:“你这个所谓的计划,可以解决都安水患问题,确实不错。但是修建横截堤和水道,这可是个大工程,钱从哪来,人从哪来,难道要指望都安县城去修吗?那可能得上百年才能修出来。更何况,这摆明了就是赔本的买卖,官府会干吗?” 张不周笑道:“祖父将府上的生意交给三叔你打理,还真是选对了人。不过你放心,这不仅不是一笔赔本买卖,还是一笔大有利润的生意。” 张三恭来了精神:“有利润?这哪来的利润,快讲讲。” 张不周看了一眼程三民道:“程管事跟我说过,三年前西凉入侵后,庄子上的人口三去其一,庄上的田地也有不少处于荒芜状态,也正是因为如此,国公府这几年的封地收入,其实并不高,对吗?” 张三恭道:“的确如此,要不然也不用我辛辛苦苦一趟又一趟的走商了。” 张不周示意众人凑近,在龙岭平原的地方比划了一下,程三民瞬间反应了过来。“公子的意思是,将龙岭平原变成田地?” 张不周道:“不错,只要这条河道能修成,到时候在走马河、新河和岷江之间所夹的土地,都将变成便于耕种的良田。这利润大不大。” 张三恭倒吸一口气:“这可是一下子多出十几万亩良田啊。利润倒是有了,可是没有人啊,修建堤坝,凭证河道,开垦良田,这些都是需要人的。” 张不周冲着张三恭不怀好意的笑笑:“三叔,这件事得落在你头上。人,有很多,就看你的本事了。”张三恭面露疑惑,见张不周将手按在图上的蜀州,他似有所悟,点点头道:“我这就回去”。 送走张三恭,张不周对着张松和程三民一拱手:“两位管事,兹事体大,还请两位多上心。” 二人连连答应,这件事如果能做成,对张家来说,是流芳百世的好事,对庄子上的庄户来说,也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好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张韬近几日忙的焦头烂额。人口买卖案,高丞执意要自己亲自过问,副节度使许抚远和经略使田冀又不在蜀州,张韬只能配合泰安城中来的几位高官,全力处理人口买卖案。今天才算是初步审结,张韬忍痛下令,命自己信得过的亲卫带队,将蜀军中的多名中高层将领带进大牢。等候验明正身,随羽林卫一起带进泰安城。随这些将领一起抓起来的,还有蜀州都尉,黄世仁。城门守备黄树无故失踪,这个职位暂时空缺,城门处的秩序有些乱糟糟。 人口买卖案办结,涉案的两千多流民被允许返回原籍。而这些年来被卖往蜀州高官富商府上的家丁侍女等也都被解除了奴籍,允许自谋出路。一时间,蜀州城中多出将近六千人。张三恭进城的时候,巡城兵马司的人正在将流民从城中驱逐出去,而已经被赶出去的流民在拼命往城里挤。张三恭等候半天,仍然是动弹不得。眼见城门处负责的士卒领头的自己见过,从马上下来,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一把拉过他大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伍长突然被人拉住盔甲,正要破口大骂,定睛一看是张三恭,忙收敛神色道:“三爷,这些都是牵涉案子的流民,国公爷审完案子后,责令所有人返回原籍。这些刁民不肯走,小的也没办法,只能堵住城门,将他们拦在外面。” 张三恭不解,既然允许他们返回原籍,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还都不走呢。他退出人群,回到马旁,拉住一个带着小孩子的老头问道:“敢问老丈,既然官府已经还你们自由之身,允许你们返回原籍,为什么还要聚在这蜀州城不走呢?” 陈老实带着小孙子陈平,在御史府外的军营帐篷里住了几天。听其他人说,那御史是高丞,高御史是好人啊。这几天,是自从背井离乡以后,吃的最好住的最好的几天了。虽然只有烂菜稀粥,只有十几人挤一个的大帐篷,也比所有人只能凑在一起露宿在空地上要好。小孙子陈平开心的很,一边嚼着发硬的饼子一边问自己是否下顿还吃这个。后来,说是什么节度使大人回来了,将那些犯了天大恶事的坏人都抓了起来,要送到京城去杀头,本来陈老实心内是高兴的,眼泪止不住的流,这群王八蛋要遭报应了。可是那节度使大人,随即下令,让所有人返回原籍。 张韬是个好将领,打仗勇敢,带头冲锋,用兵如神。但是论起政务来,张韬就要差得远了。许抚远不在,他拍拍脑门就下了这么个自以为不错的决策。几千流民知道消息后,顿时乱了套。陈老实告诉张三恭,流民之中,有巴蜀渝三州的剑南道原住民,也有几经周折从胶东、陇西等地被带到这里的流民,如今身上没有一点银钱,没有粮食,路上还要翻山越岭,有路霸土匪,怎么可能回得到原籍。再者说,他们原籍所在的房屋土地,都在当初被掳来时毁的差不多了,回去怎么生活?还不如留在蜀州城中,就算是要饭为生,也比走上那九死一生的归途要好。 张三恭听后沉默不语,作为陪伴在张韬身边时间最长的儿子,他是最清楚张韬的治政水平的。平日里这些事都会交给许抚远去做,这回他自己做主,造成了这种局面。张不周手指蜀州,恐怕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这小子,打的就是这些流民的主意。 张三恭回到府上的时候,张韬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紧皱的眉头足以说明他的烦躁。听到脚步声睁开眼,说道:“如果是好事可以说,坏事的话就让我先缓缓”。张三恭笑道:“我能有什么坏事,是好事,父亲听了就知道了。” 听完张三恭的描述,尤其是将善良聪慧等词送给张不周时,张韬忍不住冷哼一声:“确实是好事,但是这其中隐藏的祸患,你看不出来吗?” 张韬长叹一声道:“不周这孩子,性子随了他娘,见不得不平事悲惨事。可是人活在世上,不是谁都能肆意而活的,想当国公府的公子,有些时候活得就注定要比别人累。人口案过后,老夫已经与蜀军中高层将领基本决裂,从此张韬这面大旗,在蜀军中是打不起来了。一个没有了兵权的节度使,镇国公,就是个摆设。这种时候,如果老夫的儿孙出面,收拢流民,兴修水利,囤积良田,意欲何为?” 张三恭愣了一会儿道:“事情怎么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张韬无奈道:“高丞作为天子的狗,揣摩上意是他的拿手本领。给皇上的奏折中,他一口咬定是我传授密令给不周,彻查人口案。我要是不认,不周就得背上伪造密令,私调军队的罪名,知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就算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脑袋能保住,也少不了流放。这件事说起来,还是要怪老夫,总想着将蜀军军心握在手里,这才有了今日的恶劣局面。事已至此,老夫会进一步清理和蜀军的联系。你说的这件事,不是不能做,而是不能由姓张的人牵头来做,防人之口甚于防川,不能再给别人把柄了。随我进书房,我写封信给都安县令靳川,你带过去。另外,带句话给不周,世上事十之八九,能管者不过一二。不要见到什么事都想着站出去,跟他有什么关系,不求功成名就,只求于己无愧就行了。” 张三恭见到张不周的时候,他正在地里和庄户一起做工,身上被泥水糊的脏兮兮的,可是一点不以为意的样子,反倒是有说有笑,身后的陆升陆斗四兄弟也是一样,挽着裤脚在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干着活,看起来还没有张不周动作熟练。 看着那个还是少年的身影,张三恭面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