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笃笃笃! 一队骑兵飞驰于罗阴城通往阳曲县的路上,其中打头的领兵之人正是尔朱荣! 此刻他双目赤红,怒不可遏,正带着本部精骑折返晋阳。慕容绍宗带着步卒,跟在骑兵队伍后面,也是一路奔跑,并未落下多远。 罗阴废城到阳曲之间不算是一缕平川,官道两旁,地形复杂,但也没有绝佳的埋伏之地。 一支步骑混合的队伍就算被伏击,损失些人手后也可以简单脱出,组织得当甚至能打反击。尔朱荣等人对这里的地形一清二楚,所以很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们不担心可朱浑元打埋伏。 听晋阳逃来的士卒描述,尔朱氏一家都被可朱浑元给斩了,男丁一个没留下。尔朱荣就不明白了,他以前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可朱浑元,对方竟然下手如此狠辣! 尔朱氏全族上百口男丁啊,就这么都嘎了? 因为这件事,连带慕容绍宗,也被尔朱荣猜疑,谁都知道,可朱浑元是慕容绍宗的世交,数百年前五胡时期,这两家还是一个部落的,世代通婚。 “停!” 前面的骑兵突然停下步伐,命令逐渐传到后面的队伍当中,一时间这支精骑略有些混乱,匆忙结阵。 不是他们想停,而是不得不停,前面阳曲县城的城墙上,全都竖起了梁军的红色旗帜! 打了这么多年仗,也遇到了很多对手。用红色旗帜作为军旗的,只有梁军一家而已。这种状况几乎不需要仔细思索,就能判断究竟出了什么事。 正在这时,阳曲小县两旁的道路两旁,一杆又一杆红旗被人竖了起来。在极短的时间内,旗帜就漫山遍野! 骑在马上的尔朱荣心惊胆裂,作为一辈子打老了仗的宿将,他如何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休!”“休!”“休!” “休!”“休!”“休!” 箭失破空之声呼啸而来,骑在马上,又停止运动的骑兵,顿时如同固定标靶一般,被射倒了一大片。 可以速射的连弩,射出一轮又一轮的箭雨招呼他们,几个呼吸之间,尔朱荣麾下精骑就死伤惨重,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四处乱窜,躲避箭失。 “主公!走啊!” 已经及时赶到的慕容绍宗一边喘息,一边拿刀拨开了几支射来的弩箭。这种连弩,射击速度无与伦比,但力道却不是很足,乃是短兵相接之时破阵用的。 尔朱荣一不小心着了道,损失了不少人手,但大军主力尚在,已经在后方结阵了。 “晋阳已破,缴械不杀!” 道路两旁忽然响起士卒们的呐喊声,响彻云霄。慕容绍宗身边的亲兵听到这话,顿时就面色大变。 “大事去矣。” 尔朱荣颓丧的坐在地上不肯起来,此时箭雨也停下来了,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呐喊声。 “主公,我们主力尚存,突围去肆州,前往北秀容川,依然可以有所作为啊!” 慕容绍宗对着尔朱荣大喊道,声泪俱下。 他不敢相信,之前追 击柔然骑兵时还英勇无畏的尔朱荣()?(), 此时此刻()?(), 就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 坐在地上耍赖不肯起来。 “你看看他们再说。” 尔朱荣指了指身边的亲卫说道?()_[(.)]???@?@??()?(), 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他似乎已经认命一般,完全不想再折腾了。 慕容绍宗环顾四周,发现战场安静得可怕,身边的亲兵,全都是一脸惊惧惶恐,茫然不知所措,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这一刻,慕容绍宗也明白了,尔朱荣说得不错。 大势已去! 人虽然还在,但人心已经散了! 晋阳城内,有这些士卒们的家卷。现在他们迫切希望的,是能回去看一看,而不是远走他乡。但情况已经摆在眼前,梁军能在阳曲出现,那就意味着可朱浑元是投靠了梁国,心甘情愿给刘益守当狗。 对方不仅是蓄意反水,而且后援很足。尔朱荣一直对军中保密,不让他们知晓晋阳的情况。这一刻,也是纸包不住火。梁军出现在阳曲,就意味着晋阳已经失守了。 哪怕尔朱荣麾下精兵能杀散了阳曲的梁军,晋阳那边也是龙潭虎穴,去了,就很难全身而退。 此情此景,已经陷入绝望的士卒们如何能不惊惧? “派人去阳曲县城,告诉那边的守将,我愿意归降了。” 尔朱荣澹然摆手说道,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尔朱荣摆了摆手道: “昔日我为天柱大将军,麾下精兵何止一万?麾下勐将何止数十?麾下地盘何止晋阳一地。可你看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我已经老了,尔朱氏死伤惨重,你让我如何自处?” 尔朱荣长叹一声,脑子里忽然回想起刘益守当年说过的那些话,这才感觉无一不是金玉良言,只可惜当时自己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完全不觉得对方说的道理有什么屁用。 要是能早点听那些话就好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太迟。 他在心中默默哀叹道。 慕容绍宗握着横刀的右手悄然松开,刀掉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默默摘下头盔,将其随手丢到一旁,对着尔朱荣拱手道:“主公,那末将亲自去请降。” “麻烦你了。” 尔朱荣不以为意的说道。 不一会,慕容绍宗折返回道:“主公,下令儿郎们放下兵器吧,对方已经保证不会杀俘,一切等回晋阳再行定夺……” “还有,刘益守已经在晋阳了。” 最后,慕容绍宗忍不住加了一句。 “明白了,你去传令吧。” 尔朱荣的语气里带着疲惫,这一刻,他的精气神都已然被人抽走,只剩下一副躯壳,随波逐流。哪怕回晋阳后刘益守一刀把他给宰了,他也不会反抗,也不会咒骂对方。 慕容绍宗的动作很快,不一会,他便领着身着军服,手无寸铁的士卒们列队而来。有的牵着马,有的则没有,看上去似乎也不那么颓唐,起码不像尔朱荣那样丧 气。 坐镇阳曲城的韦孝宽接待了慕容绍宗,告诉对方:可朱浑元虽然反叛,但晋阳城内大部完好,所针对的都是尔朱氏铁杆亲信和旁支。 慕容绍宗将这些事情告知结阵自保的自家部曲后,那些苦哈哈们很顺从的放下兵器,并未有人叫嚣着“玉石俱焚()?()” 。 看到尔朱荣兴致不高,慕容绍宗悄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末将打听到一个消息,晋阳混乱一夜,遇难的只有尔朱氏旁支,主公亲卷,毫发无损。()?()” 谁知尔朱荣居然哭笑不得的看了慕容绍宗一眼,随即叹息道:“没有看到阳曲城头的梁军旗帜之前,我确实很担心家卷安危。但看到以后,我便笃定我那几个不肖子性命无虞。()?()” 听到这话,慕容绍宗大惊。他匆忙拉着尔朱荣的胳膊疑惑问道:“主公何以知之?■()_[(.)]■←■.の.の■()?()” “不提也罢。” 尔朱荣有些无奈的叹息道,摆了摆手,不想再说。 尔朱英娥偶尔写信到晋阳说起自己身边的事情,看得出来,刘益守对她不错,并未始乱终弃。 这样的一个男人,又怎么会把宠妾的亲人一个不留都给做了呢?尔朱荣还是知道刘益守是什么人,对方绝不是个喜欢滥杀的货色。 刘益守杀的每一个人,那个人都有该死的理由。尔朱荣觉得自己那几个儿子,好像也没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又是尔朱英娥的亲弟弟。 刘益守怎么会痛下杀手呢? 可朱浑元既然是想献出城池保命求富贵,那刘益守事前必然有所交代。 “对了,你那个给我们传令的家将在哪里?” 尔朱荣忽然想起这一茬道。 他已然明白,那个人已经背叛了尔朱荣,传递过明白,只怕士卒归心,同仇敌忾之下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这话他可不敢跟尔朱荣去说,不然的话,又是世交可朱浑元反叛,又是家将传递假消息,尔朱荣哪怕再信任慕容绍宗,也会深深怀疑这位才是隐藏最好的二五仔。 果不其然,尔朱荣微微点头道:“我怀疑此人是细作,故意传递假消息。既然找不到,那就算了吧。” 尔朱荣不傻,就是有点后知后觉。 …… 晋阳雄城,依山傍水而建,风水极好,除了太原盆地有些偏僻外,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刘益守领着麾下亲信,在可朱浑元的陪同下参观晋阳城内各处,忍不住唏嘘感慨。 尔朱氏占据这么好一块地盘,居然发展不起来,居然数次被高欢压迫,居然困守一地打不出去,这岁月真是活到了狗身上! “晋阳风水宝地,居然被尔朱氏祸害这么多年,这真是太原郡父老们的大不幸啊。” 刘益守忍不住叹息说道。 可朱浑元在身边不敢搭腔,要知道,他之前也是刘益守口中“祸害集团”里面的一员,靠着政变献城才跳船成功。 这辈子都洗不白了! “主公所言极是()?(), 如今晋阳城已经脱离了尔朱荣的魔爪()?(), 沐浴在主公的关照之下19[(.)]19?19&?&?19()?(), 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拍马说道。 “传令下去()?(), 朝廷减免太原郡赋税三年,只收两成。此外,派人到各处山泽寻找流民,就说朝廷要均田,让他们来晋阳城做记录,重新登记造册。 我们是要行仁政,让百姓安居乐业,比不得横征暴敛的尔朱荣。晋阳战乱多年,民不聊生,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 刘益守沉声下令道。 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在晋阳玩均田呢? 因为这里很多佃户,他们的地主都逃亡了,而佃户们却没有本钱逃到别处。 给他们均田,不但是收买人心,而且是打击本地豪强的重要举措!趁着这个机会,让那些佃户们摆脱掉与本地豪强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 不仅占据大义,还不动声色就把该办的事情办了,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要是本地豪强想趁机作乱,到时候甚至不需要刘益守操心,本地百姓都不会跟着他们闹事。 没有群众基础,这些野心家们就只有藏着掖着,不敢造次。等刘益守统一天下后,自然多的是手腕什么时候的话,做什么时候的事情,这是一个成熟政治家的基本素养。 可朱浑元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心中隐隐觉得,尔朱荣这些年瞎忙活,都是在给刘益守做嫁衣。 尔朱荣横征暴敛,作威作福,才会显得刘益守仁慈公正。 在尔朱荣统治下过不好日子,换个人随便搞搞就能比他强很多,人们自然知道要去支持谁。 换言之,过惯了好日子的人不知道珍惜;一直被剥削压迫的人,只要对他们稍稍好一点,就会得到最广泛的支持与拥护。 有这么一个“女婿”,也不知道是尔朱荣的幸运还是不幸。 可朱浑元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可朱浑将军弃暗投明,于太原郡父老有大功,切莫胡思乱想,本王有功必赏。” 刘益守看着可朱浑元微笑说道。 “属下早就看不惯尔朱氏在晋阳作威作福,就是要今日给他们好看。主公才是天命所归,晋阳归主公所辖,乃是太原郡父老的大幸啊!” 可朱浑元拍马起来一点都不生疏,简直张口就来。 谁知刘益守话锋一转道:“可朱浑将军忠心堪比日月昭昭。只不过……将尔朱荣亲卷屠灭,是不是手段太酷烈了些?本王一进城,就闻到了这熏天的血腥之气。” 刘益守眯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着可朱浑元,无形的压力,瞬间便让可朱浑元汗毛倒竖! “回主公,尔朱氏某些人冥顽不灵,竟然负隅顽抗!末将怕误了主公大事,只能痛下杀手。不过尔朱荣几个子嗣并未参与顽抗,末将已经将他们保护起来了,请主公勿虑。” 可朱浑元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单膝跪下解释了一番。 刘益守将其扶起道: “可朱浑将军多虑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尔朱氏某些人作威作福惯了。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本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那股莫名的压力骤然一轻,可朱浑元这才感觉如蒙大赦,刚才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忍不住大口喘着粗气,平息自己剧烈的心跳。 “走,带本王去尔朱荣府邸看看。” 刘益守拍了拍可朱浑元的肩膀,做了一个“请带路”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