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这个地方,很奇怪。往往就是在这里发生的战斗,能够决定一个国家的存亡。” 荥阳城下,刘益守抬头看着那高耸的城头,心中一阵阵疑惑,何以如此巍峨的大城,居然没有一次成功阻止那些本不该有的衰败。 陈庆之来的时候,荥阳没有挡住陈庆之,后来北魏实质性的灭亡了。 项羽来的时候,荥阳同样没有挡住项羽,后来项羽的西楚也亡了。 曹操与徐荣决战于荥阳,曹操败了,徐荣以及董卓的势力反而亡了。 隋军与瓦岗军在荥阳决战,结果没多久大隋亡了,瓦岗寨也亡了。 荥阳,仿佛是中原国家的十字路口一般,带着祝福或诅咒。经过这里的人或势力,有些走对了路,一路高歌勐进,建立了新王朝。 却也有很多陷入穷途末路,很快便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历经十年征战与历练,刘益守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腔热血却又身无长物的穷小子了。当年来荥阳时,他对此没有任何感悟,如今却能深切体会到那股厚重。 “此情此景,主公何不赋诗一首,以激励将士们奋勇攻城?” 看到刘益守唏嘘感慨的模样,身边的阳休之低声建议道。 “如此也好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不情不愿道: “汉祖东征屈未伸,荥阳失律纪生焚。 当时天下方龙战,谁为将军作诔文?” 一股质朴大气,康慨悲歌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确实是刘益守的风格,哪怕是久经沙场的羊侃,也不得不服。 他抚掌大笑道:“吴王的诗句传遍大江南北,确实当得起文武双全这个词。” 自家主公那三脚猫的功夫,不提也罢!羊侃这马屁拍得可不怎么样啊! 阳休之在心中暗暗鄙夷,拱手对刘益守询问道:“主公,不如在荥阳用火药炸城……震慑一下魏国!” 阳休之是个马屁皇帝,但有时候他说的话,却不是完全没道理。 “震慑宵小啊……确实有必要的。”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 “羊将军,射一封信到城内劝降。就说吴王仁义,不想生灵涂炭,士卒们白白枉送性命。若是顽固不化,我军为了以儆效尤,少不得要下狠手了。 我实在是不忍心呐。” 刘益守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用炸药炸城,确实很有必要,这是警告那些不开眼的人,不要负隅顽抗。我刘某手里有炸城墙的大杀器,谁挡我谁死,没什么城池可以保住你们的命! 将数量很有限的炸药用在并无多少兵马驻守的荥阳城上,看起来很是浪费,但实际上却有着超高的性价比。因为这将会是一场示范,一场宣言!就是明明白白的给待在邺城里的那些人看的! 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现在的狠,便是为了将来的仁。 更重要的是,刘益守自家府库里的火药,数量不足,真炸不了几座城。用杀鸡儆猴的方式玩心理战,才是火药的正确玩法。 “吴王真是爱民如子啊,这荥阳守军,将来也是吴王的子民,与建康之民别无二致。吴王现在以儆效尤,将来打到河北的时候,负隅顽抗的城池就少了。” 羊侃附和刘益守说道,在外人面前,显得很是谦卑,跟羊姜面前那个大放厥词的无良父亲截然不同。 羊侃之前没有带兵出征,完全感受不到刘益守在军中的威信如何,自视甚高。而这次出征以后,他便能明显的感觉到,整个梁**界,上上下下都是刘益守的一言堂! 后勤与作战连接紧密,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杨愔,此番运作粮草辎重的输送,很是得力。 而且围猎高欢所率的数万东魏军,梁军上下各部,从后勤到作战,基本上都在刘益守的绝对掌控之中。 乍一看,这似乎很寻常,哪里有主帅出征却不能掌控后勤与部曲的呢? 但仔细想想自东晋以来各种坑爹的事情便能明白,一个国家的军政后勤能做到协调一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甚至比击败敌人还难! 互相坑爹是常态,精诚合作反而是罕见! “高欢被困悬瓠,墙倒众人推,世态炎凉不提也罢了。直接写封信射入城内吧。” 刘益守轻叹了一声,对于羊侃刻意的拍马,什么也没多说。 然而到傍晚的时候,荥阳城的城门洞开,两千守军在主将的带领下列队出城,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发生一点波折。 这些士卒们将兵戈与盔甲都丢到了一旁,荥阳城守将则是一脸尴尬的走到刘益守面前,拱手行礼道:“罪人丘大千,前来向吴王领罪。” 多年不见,丘大千不仅没憔悴,反而还胖了不少,那大肚腩走路时候一抖一抖的,在刘益守面前如同瑟瑟发抖的小鸡一般。 当初刘益守入梁国,便有北人因为不愿意来南方,于是不动声色脱离了队伍,其中就有丘大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混着混着,就混成了荥阳的守将。 没有大老坐镇的时候,城防他说了算。有大老坐镇的时候,他就变成了弟弟,说什么都不管用。 如今高欢南下悬瓠了,所以荥阳城里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丘大千这只“猴子”便当起了大王。 看到丘大千,刘益守有点明白为什么剧情跟自己想得有些不一样了,他预计荥阳守将应该是坚贞不屈,要与城池共存亡的。 眼见丘大千那张带着熟悉记忆,又变得面目全非的脸,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刘益守明白,杀鸡儆猴大概得换个地方了。 因为丘大千比谁都明白,他刘某人的手段与水平到底怎么样。跟刘益守打过照面的丘大千,对此有着非常直观而深刻的感受! 在丘大千心中,无论是陈庆之还是刘益守,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还是直接投降会比较好吧,毕竟,高欢也不是爹,不值得卖死力气啊!这种逻辑非常硬气,让人无法反驳。 “多年不见,丘将军风采依旧啊。只是这肚腩也是见长,果然还是北方的吃食要厚实些啊。 南方的瓜果蔬菜,确实不长肉。” 刘益守握住丘大千的双手,对他眨了眨眼,一阵揶揄道。 “罪将岂敢!殿下说笑了,殿下才是风采不减当年啊。” 丘大千大笑着拱手行礼道。 “真的吗?可是你投降太快,我都没有机会表现风采呢! 要不这样,你再带兵退回荥阳假装没有投降好了。我一时技痒,你让我带兵攻打荥阳城,让我露一手给麾下将士们看看如何?” 刘益守的一句话,让丘大千亡魂大冒! “请殿下宽恕在下当年的罪责!荥阳城内的士卒们是无辜的,请殿下放过他们吧,有罪的话,我丘某一人担着就好了!” 丘大千跪下给刘益守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声音带着哭腔,全身冷汗汹涌。 “唉,多年不见,你都开不起玩笑了,真是分生了啊!本王又岂是那等轻浮之人,把士卒的命不当回事呢? 起来吧!” 刘益守亲自将丘大千扶了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丘大千狼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与冷汗,长长的松了口气。因为“知情识趣”,为后续梁军要攻克的城池做了表率,所以自己这条小命,应该是保住了。 羊侃与阳休之二人不动声色的默默观察着这一幕,脸上皆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 马香城是座小城,甚至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个“镇”,四面用篱笆木墙围起来的一座城,其防御力顶多能抵挡一下盗匪。 彭乐将营地安置在了马香城旁边,每日枕戈待旦,但一直都没有等到军令。他焦急得都要爆炸,得亏是身边的谋士不断安抚劝慰,这才没有过激行为。 随着战局的进行,梁军的“收网行动”开始,彭乐也终于等到了军令,以及……从建康赶来的援兵! “嘿,这次可算是等到机会了!” 看着风尘仆仆从寿阳而来的杨忠,彭乐面上难掩兴奋的说道。至于他说的是什么机会,那当然是砍下高欢狗头的机会啊! “得主公军令,前来支援你部。荥阳那边已经被主公攻克,汴口也被封锁,魏军断粮母庸置疑。只是全军后撤还需要时间。 主公命你我二人负责追击撤退的魏军,时间嘛,就在十日后,不必着急。” 杨忠澹然说道,心中暗暗叹息。 他老婆吕苦桃要临盆,连名字杨忠都想好了,若是生男那就叫杨坚,生女便叫杨丽华。 连后面的路他也都铺好了,不管男孩女孩,长到几岁后就送到刘益守的吴王府里面,跟刘益守的那些儿子女儿们一起养,从小培养感情。等长大以后,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种时候,怎么能带兵出征!要不是彭乐之前打了败仗,他现在根本就在建康等孩子出生啊! “好说好说,在下一定听命行事。” 彭乐搓了搓手,一脸期盼。 “彭将军,主公有言在先,此番作战会很有余力,魏军断粮,将被困在绝地,我们要等他们都饿到没力气了再动手,所以不存在兵凶战危这种说法。 主公让我等务必要留高欢一条命,他要攻心为上,请将军切莫意气用事。若是事后主公得知高欢死于我等之手。那么此番出征,不仅无功,还要被治罪,并且放跑了高欢也是重罪,请彭将军谨慎为之。” 杨忠面色平静的说道。 不能杀高欢? 彭乐一愣,要是这次不能亲手斩杀高欢,那以后就真的没机会了啊! “杨将军,主公的军令,我们自然是要遵从的。可是战阵之上刀剑无眼,数万兵马厮杀,万一高欢死于乱军之中,也是寻常之事啊。 以主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部署,我们全歼魏军当然不在话下。然而即使是这样,也没法保证高欢不死啊。 如果这样都要治罪,那未免也太苛刻了些。” 彭乐身边的那位李姓谋士对杨忠争辩道。这回他本不该出头,但斩杀高欢乃是彭乐最重要的计划之一,显然不能因为刘益守一道军令就停下来。 无论如何也要去争一下。 “按主公的部署,这次数万魏军便会如草垛一般任由着我们去砍!没有什么兵凶战危的说法。要是这样都不能确保活捉高欢,本将只能怀疑彭将军不肯为主公效死力了。” 杨忠呵呵冷笑两声,看都不看那位李姓谋士一眼,便将手中的军令递给彭乐,转身就走。 等他走后,彭乐与那位谋士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全都蔫了,心中又喜又苦。 喜的是:这一战应该是没什么疑问能大获全胜了。 苦的是:彭乐大概率是上了刘益守的黑名单,需要杨忠特意前来强调提醒。 这对于彭乐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主公,为今之计,只能先赢再说。若是被吴王记恨,则天下之大,亦是没有主公的立锥之地了。看如今这态势,吴王一统天下已经没有多少阻碍了。” 李姓谋士劝说彭乐道。 “唉,也只能如此了,只是不知道吴王是怎么想的。” 彭乐长叹一声,以他的智慧,显然完全无法领悟刘益守为什么强调一定要留高欢一条命。 …… 得知荥阳被梁军占领,高洋非常从心的放弃了虎牢关,放弃了洛阳,甚至放弃了冒险从梁军控制区渡河返回枋头的打算。 而是身体非常实诚的带着那两千(其中一千五是新兵)百保鲜卑,一路西进来到河阳关与北中城,然后前往河内的野王城!在此地等待段韶的消息,顺便观察战局。 荥阳的丢失,成为了压垮高洋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决定按段韶的计划铤而走险! 河南局势已经无药可救,高洋选择了放弃治疗!若不是这样,刘益守麾下兵马在荥阳与高洋手下那些百保鲜卑之间必定有一场恶战! 这位高欢扶上去的世子,在反复权衡当前局势后,很是果断的……把老爹高欢给卖了。 此刻高洋想的并不是如何能把高欢从悬瓠捞出来,如何击败已经打到鼻子跟前的梁军等问题。 而是考虑如何掌控邺城,如何收服从晋州回防邺城的兵马,如何得到那些精锐部曲主将们的支持,以及……如何守住河北与晋州,以图将来。 至于高欢,还是忘记比较好吧,爹终究不如自己重要。爹死了高洋还可以祭拜,要是高洋自己死了,就得他儿子来祭拜了。 高洋想到自己还没有儿子,所以觉得还是自己活着会比较好。老爹什么的,那种事情无所谓了。 然而高洋没想到的是,邺城里,有个人并不想按照他设定的计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