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猎猎,马蹄声急,南鹰纵马驰上一处高地,骤然望清远方景象,不由猛吃一惊。 远处一条山岭披云裹雾,有如一条巨龙由西向东蜿蜒曲折而去,其最高处壁立千仞,直插云天,其余峰头亦是各展雄姿,景色奇丽。一条清澈湍急的大河如一条洁白的玉带,飘然而出于山根,滚滚西去。河畔尽是一望无际的碧草原野,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什么地方?”南鹰瞧得神眩目驰,亦从心底生出绝处逢生的强烈喜悦。自从枹罕一路而来,途经之地多为寸草不生之地,但见黄沙漫天,唯闻北风呼啸,所过县亭城池,尽皆破败,连个人影也瞧不到。虽然全体将士无有怨言,但是军心士气已经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此处定是洪池岭了!”马云萝有如天簌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玉手轻抚秀发,亦是美目大亮:“此岭位于令居县境内,再往前便是古浪峡了!” “全军沿河而行,觅地扎营!”南鹰再无犹豫,立即下令道:“派出游骑兵小队搜索周边,顺便瞧瞧能不能打一些野味!” “大将军放心!”马超的笑声传了过来:“早听说这一带颇多野羊,于山地间纵掠如飞,最是美味!末将当亲自前往射猎!” “好啊!”南鹰瞧着身后大军瞬间恢复了生机,斗志昂扬的隆隆驰过,再瞧着远方有如神话般的美景,不由怔怔道:“云萝,你说如此人间仙境,怎会渺无人烟呢?” “因为战乱!”马云萝叹息道:“世人均道凉州苦寒之地,其实凉州亦有丰腴肥沃之地,然而诸族杂居,斗争不止,今天你杀过来,明天我杀过去…….百姓们迁徒流亡尚且不及,又怎么可能安居乐业?” “宋建提出胡汉如一的方略,其实并非痴心妄想!”南鹰突然间思绪如潮,他想到了三国之后的五胡乱华,想到了公元四世纪的欧洲民族大迁徒。他沉思着,终于缓缓道:“在我们人类的文明史上,无数次野蛮战胜文明、落后战胜先进,致令山河破败、民不聊生,留下一副支离破碎的空白记忆,然而大乱之后,诸族同化、文明交融、南北相合,却又总会有一个强大的帝国重新屹立于世界之林。民族大融合,这才是真正的和平之始啊!” “汉扬,你说得好深奥!”马云萝一怔,掩口轻笑道:“是否突然间又想君临天下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惋惜,惋惜面前这片大好河山,更为那些无谓而死的人们不值!”南鹰摇头:“大汉与诸胡之间,既然彼此不可能做到亡国灭种,为何不能和平共存呢?” “你是认真的!”马云萝细细咀嚼着南鹰的话语,她的面容也庄重起来:“我对你的回答,便是……绝不可能!” 南鹰听着她一字一顿的道来,感受到了她那份近似于武断的决绝,不由心头一凉,强笑道:“云萝可知,我在鹰巢之中……” “不一样的!”马云萝罕有的打断他道:“你在小小一个鹰巢中做到了胡汉一家,靠的是什么?” “战无不胜的武力!雪中送炭的恩情!还有未见刀兵的前提!可是你瞧瞧这里……”她轻轻伸出玉臂,指向面前那方广阔无垠的土地:“与匈奴、鲜卑、乌丸等族的战争,还有百年汉羌战争,胡汉诸族的鲜血已经浸透了这方土地!绝大多数的胡人,只知恩仇必报,哪里会有什么和平共存的宏愿!而累积了这么多年的仇怨,又岂是朝夕之间可以放下的?” “或许眼前的荒凉,正是缓解这段仇恨的必然过程!”她缓缓从喉中呼出一口气,黯然道:“而漫长的时间,正是一剂良药!” 南鹰听得心中如堵如坠,却终于是无言可对。从未有象眼前的这一刻,他是如此的期待天下统一。 夜色降临,汉军的临时营地也搭建完成。在连续数日行军之后,全体将士实已达到了一个体能的极限,终于可以踏实的睡卧于军帐,耳边听得不远处那大河动听的水流之声,口鼻中呼吸着没有尘沙的新鲜空气,再没有什么如同此刻一般令人陶醉了。 等得马超率人不负众望的猎回了数十头盘羊,更是引发了阵阵欢呼。虽然僧多粥少,但是每位将士都可以喝上一大碗滚热喷香的肉汤,连伤员们都感觉到身体仿佛正在不断恢复。 而将帐之中,肩负全军命运的将军们却正在进行着紧张的军议。 “从昨日夜间起,远远跟在我军身后的宋建军斥侯便已不见了踪影!从这个地方……”高通神色如常的一指点在地图上,任何人都难以看出,他为了袭杀敌军远缀于身后的斥侯已经两天两夜不曾安歇:“可能是因为鞭长莫及的放弃,也有可能是难以承受损失……毕竟两日间便杀了他们十八名优秀的斥侯,想要填补人手并非易事!” “请将军放心!”他终于难掩疲倦的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末将仍然留了三十名好手断后,分成两批轮番监视与休息,并安排了天眼!” “做得好!高风不在,这份重担只有由你挑起来了!”南鹰欣然点头,目光转向另一名黑鹰卫统领道:“王彦,前锋探路的情况如何?” “禀将军,此去西北一百五十里便是武威郡的张掖县了……请将军注意,这个张掖县并非是在张掖郡境内!”王彦俯身下去,手指顺着地图划动:“依照我军此前部署,我军应在张掖县与武威县之间折向西行,进入烧当羌的地盘,再沿西海一路南下!” “烧当羌?”南鹰眉头一挑,向着马超望来。 “此羌曾为西羌之中最为强大的一支,不过随着五十年前的最后一次大败已经式微。目前,其部多数在西海东南方的大允谷一带居住!”马超对答如流,不过稍一犹豫仍道:“此族与汉人的仇恨甚深,将军须提前防范!” “不用担心!”马云萝从容道:“待得进入西海一带,我军便可公然打出西凉军马超的旗号,谅那些烧当羌人也不敢放肆!” “此言是矣!”众人一怔,却均明白过来。如今身处武威与金城交界之处,仍未完全离开宋建军势力范围,又有匈奴、鲜卑诸族倏忽往来,可谓是敌我态势犬牙交错,全军仍需谨慎而行。然而一旦脱离凉州境内进入西羌,便少了许多顾虑。而全军四千余人至少有一半均是马超、马岱的部下,正儿八经的凉州军将士,甚至不用更换旗号与服色。 韩遂与马腾仍然是凉州一带名义上的霸主,神威少将军马超的名头也不是白给的,谅那些羌人的散兵游勇怎敢轻易冒犯虎威?以大军全员骑兵的进军速度,即使是事后有羌人向宋建走漏消息,却也只有望洋兴叹了。 “好啊!”高通双手一拍,喜道:“一旦过了烧当羌的地头,再沿西倾山一直向南,便进入了白马羌的地界,那时我们便大功告成了!” “伤员的情况怎么样了?”解决了归途的大问题。南鹰蓦的心头一松,立即想起了几日一直萦绕心间的忧虑。 “只有七名兄弟于行军途中伤重不治!”马云萝立即接口:“其余伤员的情况均在好转,汉扬便放心吧!” “这又是一个好消息!”南鹰喃喃道:“那么,我们便来议一下最后一个大难题吧!” “粮草……咦?李正呢?”他游目四顾:“李正为何不在?本将此前安排他检视军需,正要听一听他的禀报!” “是这样的,将军!”华雄有些难以启齿道:“适才入帐前,李正将军与末将打了个招呼,说是粮草方面……很有些问题,但是他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正在设法收集线索。相信他稍后便会入帐禀报了!” “原来如此!”南鹰微一点头,再道:“那么,诸路接应人马安排得如何了?” “是的!将军!”又一名将军开始报告情况。 然而,帐中的气氛却是有些凝重了。纵然一路通行无阻又如何?没有了军需粮草,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漫长征程?昔日在颖川山中尚可靠山吃山,今日好不容易来到了这洪池岭,亦只不过打得数十头山羊,可谓是杯水车薪。更何况,大军不可能在此地盘桓太久,最近明日午间便要启行……每个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 此时,李正心头的沉重比之帐中众人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适才,他点视全军辎重,这才惊觉……不仅全军粮草只够三日之需,最可怕的是,全军箭支不过两万余支,甚至不足以支撑一场稍具规模的战役。无论是渤海军,还是凉州军,骑射向来都是克敌制胜的首要战法,没有了箭支,便是失去了战力。 以战养战一直以来都是渤海军深入敌后的战略方针,但是在这几乎人烟绝迹的凉州竟无用武之地。根据派出侦测敌情的战士回报,在百里范围内发现了两处疑似胡人马贼的营地,但其规模均只有数百人,即使将其一鼓而歼,收获的粮草箭支亦是不敷所需……李正抬起头来,夜色已浓,夜风冷洌,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李将军!李将军!”一名黑鹰卫战士飞奔而来,距离尚远便向着他躬身施礼,状极急切。 “慌什么!”李正心中微怒,他努力压下心间的忧思,压低声音喝道:“营中之夜,不得喧哗!想要领受军规吗?” “将军恕罪!”那战士亦是醒悟过来,趋前低声道:“属下有要事禀报……游骑兵小队于十里外拿了一名细作,现已押解回营,请将军处置!” “你说什么?”李正浑身一震。黄昏前高通回营,恰好与他相遇,并通报了敌军斥侯绝迹的情况,怎么会这么快便于十里外又拿下了敌军细作? “人在哪里?速速带来!”他微一定神,只觉浑身所有的神经都绷紧起来:“兹事体大,本将要立即押他去见大将军!” “将军,人已带到!”那名黑鹰卫战士身后,几个声音同时响起。 几名战士押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夜色中现出身来。一名战士向李正施礼道:“李将军,此人单人独骑从正东而来,身上只有一张弓,一把配刀,并无其他可疑物事……啊!对了,拿下此人时,他并未反抗!” “从正东而来?还没有反抗?”李正一怔:“那么你们如何确认他是细作?可不要拿错了人才好!” “倒是没有拿错!”众皆愕然之间,那名细作突然轻轻的笑出了声,淡淡道:“正是要来面见南鹰!” “你是什么人?”李正抬手止住身边欲要喝骂的部下,凭着过人的耳力与记性,他竟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不由惊疑不定。 “你是李将军吧?”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火光的映照下,露出那人一张虬髯满面的粗豪面孔:“不知将军可曾还记得?数年之前,你我曾经在幽州有过一面之缘!” 李正见那人明显生就一副胡人面相,却偏生说得一口流利汉语,更是心念电转,待得那人说出“数年之前”和“幽州”时,脑中终于电光石火般想起一人,不由脱口叫道:“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