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朝,昭文十二年。 襄阳城外。 边关战乱连连,北地遇上旱灾,三年颗粒无收。今年总算下了两场雨,没曾想老天不开眼,在麦苗抽穗的时候又闹了蝗灾。 朝廷开仓放粮,竭力赈灾,饿死的百姓还是比比皆是。 为了活命,不知有多少人抛下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背井离乡逃往南方富庶之地。 一路由北至南,逃荒的流民队伍不见减少,反而愈来愈多。所有能果腹的东西都被流民们一扫而空:树皮、草根、观音土…… 饿殍遍野,惨不忍睹。 人饿到极处,易子而食的惨剧也不时上演。 “不要!不要抢走我的儿子!” 一个面色枯黄瘦弱的妇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用尽全力拉扯住**岁的男童。 长期挨饿的缘故,妇人十分削瘦,面色枯黄黯淡,身上的粗布衣裙肮脏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男童一脸惊惧,在妇人的怀中瑟瑟发抖。 这伙灾民是同一个村子里逃出来的,原本的里正顺理成章地成了首领。 四十余岁的男子面黄肌瘦,神色阴沉而不耐:“昨天吃肉的时候,你可没少吃半口。今天轮到我们村子出人,选中了你家大郎。你有什么可闹腾的。这年月,不这么做大家都没活路。快些松手!” 村子里原本有二十多个幼童,现在只余一半。 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后天。迟早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倒不如趁着还有一口气,为村子里的人换“吃食”回来。 妇人满脸绝望,目光落到身侧昏睡不醒的瘦弱女童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很快又狠下心:“里正,你把春丫带走吧!” 吃的都给了大郎。 春丫两天没吃过一口东西,早就饿得晕过去了。 反正也活不过这几天。倒不如舍出去,换大郎一条性命。 里正皱眉,挑剔地看了饿得昏迷不醒的女童一眼:“春丫才六岁,又瘦又小,身上没几两肉,李家村子那边怕是不肯要。” 妇人扑通一声跪下了,声泪俱下地哀求:“大郎他爹病死了,张家就剩这么一个独苗。求求你了,留下大郎,把春丫带走吧!” 一边用力磕头,一边拽着大郎跪下:“大郎,快些跪下磕头。” 八岁的大郎被硬拉扯着磕了头。 里正重重地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行了,我先带春丫过去试试。那边不肯要,就得换大郎去。到时候可由不得你哭闹。” 说着,弯腰抱起瘦小的女童,大步离开。 妇人长长地松了口气。 大郎隐约知道被带走不是什么好事,哭着问道:“娘,里正带走妹妹做什么?妹妹还能不能回来了?” 这一带走,就要被李家村子的人煮了分食,怎么可能回得来? 可到了这个时候,她这个当娘的还能怎么办?! 妇人看着里正远去的身影,喃喃低语:“娘这也是没办法。春丫,你别怪娘心狠。” 遇到这种吃人的年头,也只能先舍了闺女,保住儿子。 …… 不出所料,李家村的村民对张家村送来的瘦小女童很不满。 五六岁的模样,瘦得皮包骨头,身上根本没什么肉。李家村上下共有四十多口人,还不够一顿饱饭。 张家村的里正陪着笑脸:“多加些水熬汤,也勉强够了。这次你们吃了亏,日后一定找机会补上。” 好说歹说,总算放下了春丫。 李家村的人很快围拢了过来,将昏迷女童捆绑好,各自捡柴引火刷锅挑水。来来去去间,众人的目光不时地落在昏迷的女童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半点同情怜悯犹豫,只有饥饿贪婪垂涎凶狠。 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落雁就在这样的目光里醒了过来。 睁开眼,正对着一个高瘦的男子。 男子正蹲着身子,霍霍地磨着手中的杀猪刀。被磨卷了的刀刃和磨刀石反复摩擦,发出刺耳难听的“呲呲”声。 睁开眼的刹那,落雁的瞳孔有些涣散茫然。 过了片刻,才渐渐有了焦距。 落雁抬起头,看着磨刀的男子,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瘦小的身子。眼底闪出不敢置信的震惊。 大概是听到了些微动静,男子抬起头来,冲女童不怀好意地笑了一笑,露出黄乎乎的板牙,又“呲呲”地磨起刀来。 一个穿着灰色布裙的矮瘦妇人端了一盆干净的水过来了。 “快些将她洗干净,刀快磨好了。”磨刀男子故意抬高了音量,声音里满是恶意:“洗干净早些宰杀了入锅,天黑前就能喝到肉汤了。” 那矮瘦妇人原本还有不忍,听到肉汤两个字,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很快将那一丝不忍抛到了脑后。 矮瘦妇人蹲下身子,用灰色的棉布沾了水,为女童擦拭脸上的污痕。 盆里的水很快浑浊。 落雁小巧的脸蛋被擦的干干净净。瘦得只有巴掌大小,肤色苍白,眉眼还算秀气,一双眼睛出奇得黑亮沉静。 这个女童实在有些怪异。 既未哭喊,也没惊恐尖叫。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得她心底发毛。 矮瘦妇人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用灰色棉布为落雁擦拭脖子手臂,不知是说给女童听还是在喃喃自语:“这年月,想活下去,也没别的办法。要怨也只能怨你命不好,生在这个吃人的年头,又是个丫头。听说原本该送你哥哥过来,你娘舍不得儿子,就将你舍了出来。你下辈子投胎的时候可要睁大眼睛,投到那等不愁吃穿的富裕人家去……” 落雁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噩运浑然不觉,一动不动,任由矮瘦妇人给她擦拭。 待矮瘦妇人将女童裸露在衣服外的地方都擦拭干净,高瘦男子也站起身来,拎着厚实的柴刀,一脸狰狞地走了过来。 矮瘦妇人退开了几米远,将头扭到了一边,不忍目睹接下来的惨状。 高瘦男子走到女童身前。 投下一片阴影,将女童笼罩在其中。 落雁一动不动,像被吓呆了。仔细一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分明浮着意味不明的嘲弄。 她不会死! 有人会救下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