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在连雏形都还谈不上、仅建有几栋完整宅院的南蔡城中举行,听不到前院有酒宴的热闹动静,王萱耐不住性子随苏荻、徐小环走到厢院。 见她爹本应该留在双柳庄宴请宾客,此时竟然在南蔡城中,王萱就吓了一跳;再看到范宗奇、许凌等人皆兵甲在身,一脸肃容,没有半点参加酒宴的样子,她再傻也知道这里正秘密发动一次军事行动。 而她与徐怀的婚事,则是这次军事行动的最大掩护。 至于针对哪部敌军动手,王萱也不难猜到。 王番统领荆北兵马回援鄂州已经有三四个月了,但荆北兵马之前参加了淮南会战,留在淮南休整没有多久,就千里迢迢返回鄂州、黄州,又是在汛季、路途最泥泞难走的时候返回,将卒疲惫不堪。 荆湖北路监司不敢贸然出兵去清剿盘踞汉水两岸的贼军,而是将回援的兵马先派驻到黄陂、汉川、竟陵、沔阳等城,在加强这些城池的防御同时,让将卒有更多休整的机会。 一直到十月中旬,荆北兵马才联合左骁胜军,收复汉阳等城。 当然,官兵能顺利收复汉阳等城,主要还是洞荆贼军无意坚守这些城池,十月上旬之前就将主力从汉阳等城撤出。 不过,洞荆贼军却也无意从汉水两岸撤回到洞庭湖老巢去,直到此时都还盘踞在湖荡之中的沙洲土岛以及临近水口的滩涂地里建造水寨,试图凭借湖荡地形以及自身的水战优势,与官兵长期对抗。 洞荆贼军在涢水汇入盘龙湖的入口,在原有渔村、渔寨的基础上扩建了规模庞大的盘龙水寨,是汉水两岸贼军所盘踞的诸多水寨之一,聚集数万贼众。 盘龙寨不仅威胁到汉川、黄陂等城的安全,同时距离新建的南蔡城也仅二十余里,乃是南蔡置县往东扩大垸田建设需要拔除的最大障碍。 与荆湖南路这两年大规模操练水军不同,荆湖北路这几年兵马主要还是放在披甲步卒的建设上。 荆湖北路同时还要挤出大量的钱粮加强郢州、安州、黄州等城守御措施,防范淮上及南阳等地失守,赤扈骑兵从南阳盆地长驱直入。 这些都限制了荆湖北路的水军发展。 目前以鄂州府为主,荆湖北路水军加起来仅有三四千人马、五六十艘中小型战船——荆湖北路的水军就这点人马,控制鄂州府城北侧的荆江水道,不叫贼船侵入都有些难,哪里敢贸然间深入水情地形复杂的千汊浦之中作战? 不过,不管怎么说,包括盘龙寨在内,盘踞千汊浦之中的贼军,对黄陂、汉川等县犹是威胁,更限制南蔡进一步往东扩大垸田、垸寨建设,时机适当之时,也是一定要将其拔除的。 只是王萱没有想到,对盘龙寨的清剿,会选择在她与徐怀新婚之夜发动,而看诸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猜测这事恐怕早就秘密确定下来。 一直以来,楚山留守南蔡的精锐兵马极为有限,除了人数众多、参与围垸垦殖及南蔡城建设的上万工辎兵外,楚山在南蔡的正式驻军,主要都是从当地招募近三千青壮进行操练。 这部分人马都没有经历战事,操练再刻苦、勤勉,战斗力也是极为有限的,之前也只是主要负责保护南蔡城及周边垸寨的建设,抵挡贼军骚扰,甚至都还没有主动进入千汊浦深处,与贼军正面作战过。 王萱都怀疑之前的议亲、送聘以及这次规模庞大的迎亲、接亲,就是要行瞒天过海之策,将大量的作战物资以及精锐人马,在贼军的眼鼻子底下,暗中调到南蔡来。 “你不会要亲自统兵去攻打盘龙寨吧?”王萱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徐怀,问道,心想真要是新婚之夜,自己只能孤零零的守在洞房里,还担惊受怕不知道强攻盘龙寨顺不顺利,就有些太可怜了,但又不知道自己提出跟着徐怀一起前往督战,会不会太不懂规矩了。 王萱还偷偷瞄了她父亲一眼。 “大婚之日,徐怀哪里舍得将你丢下不管?”苏荻在一旁笑道,“这边出兵之后,酒宴还是照常进行……” 王萱走过来之前,最后的作战部署都已经安排妥当,作战兵马也都已在南蔡城以东的几座垸寨完成集结。 范宗奇、许凌等将离开后,众人再正式前往大堂饮宴——这时候也没有叫王萱再照着俗礼孤零零回到洞房里守着,徐怀牵着她柔软的小手,一并往大堂走去,路上跟她解释秘密筹措这次强袭盘龙寨的缘由: “赤扈人已经集结二三十万大军,从西面、北路兵分两路对党项人发起进攻,其在河洛、京西及京东的兵马暂时按兵不动,留给大越平息匪乱、进一步巩固防线的时间非常有限——我们不仅要尽快攻下盘龙寨,之后还要尽快清剿千汊浦南侧临近荆江的贼寇,不得不耍点小心思……” 洞荆贼军在千汊浦北侧,以盘龙寨为主,南侧临近荆江,还有几座大型水寨,但基本上都是三面临水,即便有陆路相通,也多为滩涂之地,布满沼泽,易守难攻。 这是汉水与荆江交汇区域的主要地形特征。 不仅汉水以东如此,汉水以西的汉阳、竟陵以及沔阳等县更是如此。 这使得贼军撤出汉阳等城之后,依旧能借助水战的优势以及对地形的熟悉,继续盘踞在这些地区不走。 即便王番再努力推动,一再强调贼军有切断荆江-汉水船运的意图,荆北转运使孔昌裕等人还是不太愿意动用荆北兵马,不计伤亡的强攻盘龙寨。 在荆北给朝廷的奏书里也多次强调,清剿千汊浦范围内的贼军,乃是楚山划置南蔡县之后应当承担的职责。 而楚山的一举一动,京西、河洛敌军又都盯得极紧,徐怀只能借大婚之事行瞒天过海之策,将一部分精锐兵马调入南蔡,承担强袭盘龙寨的攻坚作战任务。 除了王番亲自赶到南蔡,商议最后的作战部署外,参加酒宴的宾客仅有代表朝中众人以及作为朱家赶来相贺的朱芝、朱桐兄弟二人、代表地方官员的汉川县令尹尧志等人——除此之外,从淮源、舞阳等地随同徐怀赶来迎亲的,有范雍、徐武坤、徐武良以及徐武江、苏荻夫妇等人,不要说史轸、苏老常等人无法脱身了,王举也不得不统领选锋军坐镇襄城,以防备京西、河洛敌军有所异动。 除开范宗奇、许凌负责统兵作战外,韩圭、徐胜等人还要负责作战物资输送、伤亡救护等事,此时也不可能坐下饮宴。 却是卢雄、赵横等人很久不再参与军政事务,他们从双柳庄跟随迎亲队伍赶来南蔡饮宴,到这一刻才知道对盘龙寨用兵之事。 众人坐在堂上饮宴,心里却不可能全无牵挂。 盘龙寨虽然以乌合之众居多,但数万人马却是不假。 此外,从陆路进攻盘龙寨的通道极为狭窄。 贼军此时或许还完全蒙在鼓里,但看到这边有数千人马举火东行,就不可能再毫无警觉——楚山军最多趁贼军来不及调整部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拿下盘龙寨外围的据点,也可能令贼军来不及从其他大寨寻求增援,但等到明日清晨或更晚些时间,兵马真正推进到盘龙寨前,还是少不了一场血战要打。 到时候能不能顺利攻下盘龙寨,谁敢打包票? 王番对突袭盘龙寨也不是很有把握,饮酒时多少有些心绪不宁;徐怀却是淡然…… ………… ………… 盘龙寨并非单独一座寨子,实乃洞荆联军占据涢水汇入盘龙湖的河口之后,修造栅墙将左右五座小渔寨、渔村圈围起来而成。 盘龙寨除了背倚盘龙湖及涢水东岸外,还有数条河巷穿过寨子,流入盘龙湖中——绝大部分的屋舍都是打下木桩高高架起来,不畏水淹;甚至入冬之后,盘龙寨仍有近一半淹在浅水之中;面向盘龙湖方向有水门,供舟船出没,可以说是名符其实的“水”寨。 盘龙湖在寨西延伸出一片水域,仅有北面与陆地相接,但多为浅淤洼地。 大帐之中,几盏油灯光线昏暗,胡荡舟难得放松下来与诸将饮酒,蒋昂却是不满的嘟喃着: “这鬼捞子靖胜侯赶到汉川迎娶美娇妻,我们这么多人马却还不敢去凑个热闹、闹个洞房啥的,光守在这鸟地方,有什么意义?还不如麻溜赶回洞庭湖逍遥快活!” 洞荆联军很多将领与蒋昂一样,都很费解:既然他们拼命打下的城池都不去守,为何还要守在湖荡子里,不撤回洞庭湖去? 特别今天是靖胜侯迎娶荆湖北路兵马都部署王番独女的日子,婚事就在眼鼻子跟前的南蔡城操办,蒋昂不觉得他们能硬啃下刚有雏形的南蔡城,但怎么也不能无声无息的缩在盘龙寨,什么事情都不搞吧? 真要是如此,半年前被楚山区区数十骑杀得人仰马翻的恶名,什么时候才能洗脱?什么时候才不会被他们翻出这事来嘲笑? 胡荡舟将酒碗放下,欲言又止的瞥了蒋昂一眼,最终决定不去搭理他,任他去抱怨。 “这鸟酒酸不溜湫的,跟掺他娘马尿似的,真不爱喝!” 蒋昂觉得这顿酒喝得没趣,烦躁的站起来,推开长案走出大帐。 蒋昂走到大帐外侧的望楼下,像猿猴般爬上去,想着在望楼角落里先打个盹,养一养精神,到深夜再去敲李寡妇家的门,无意间瞥见远处有些火光像是在移动,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微醺的醉意荡然无存,踹向身旁的守卒,骂道: “睁开你的狗眼,那么多敌军移动,竟然没看见!?快吹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