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应武氏子弟的人全部身亡,在场之人连个信号都没打出,看来唐人的内卫出动了大批好手……” 噶尔五兄弟的老四悉多于,展开传回的信报,露出思索之色。 暗卫原本就是由他执掌,专门负责内外情报,后来暗卫散去,主脉与旁支和解后,刺客死士又转给他调配。 近来悉多于一直奔波在外,尽可能收集安西的情报,并且做出这次大胆的尝试。 结果令他有些遗憾。 如果能将武氏子带入吐蕃,肯定是最好的,不仅是因为这些人是外戚身份,唐人或多说少会有所忌惮,他们对于唐军内部的了解,也有助于吐蕃军提高胜算。 但悉多于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果然还是失败了,那群外戚被唐人救回,他的人则全部死于安西都护府外。 不过也并非什么收获都没有,至少能证明一点,唐人在安西都护府是有准备的,内卫的好手肯定已经调集过来。 悉多于一路思索着,一路往军营走去。 还未抵达,就听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再往前走,浓郁的血腥味就飘了过来。 悉多于看到一排排兵士被押到边上,斩首示众,早已是见怪不怪。 只是再默数人数,发现今日被杀之人,比起前十日几乎翻倍,悉多于的眼神里,还是流露出担忧。 从吐蕃想要抵达西域,需要穿越羌塘无人地,跨越昆仑山。 哪怕不熟悉地理,听听这两个名字,都能想象出困难。 后来吐蕃拿下吐谷浑,就可以从海西沿疏勒河西向,沿祁连山抵达西域南部的且末城,从而进入安西。 但那条路也很难走,路途遥远不说,途中诸多山岭沟壑,辎重方面同样是巨大的考验,相较于大唐经陇右进入安西的运输成本,要高太多了。 所以吐蕃一直对陇右虎视眈眈,后来趁着安史之乱占据了陇右后,国力一下子膨胀。 当然那个时候,吐蕃的军事能力相较于钦陵时代也是下降的,只是各方都走下坡路,比**到最后,吐蕃反倒变成表现最突出的。 这回吐蕃突出不起来了,近二十万人的队伍北上,抵达西域时连十四万人都不到。 这还是在钦陵展开铁血手段,整肃军纪的情况下,五茹茹本亲属犯错,尸体都会被抛在昆仑山中,反倒是表现突出者,立刻得到提拔。 毫无疑问,这样的操作在政治上是大忌,但钦陵是完全从军事胜利的角度出发,根本不再考虑其他,为的就是通过行军,将这支军队磨砺出一股势不可挡的锋芒。 要么挟大胜之势回归,要么死于异国他乡! 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悉多于走入主帐时,也看到兄弟们都在,钦陵和赞婆立于安西的地图前,勃伦赞刃在照顾赞悉若,兄弟五人整整齐齐。 钦陵注意力无比集中,赞婆则最先看到他的走入:“四弟回来了,武氏外戚如何?” 悉多于微微摇头:“我派出的人遭到截杀,全部死于安西都护府外,包括武攸宁,应该都被唐人救回去了。” 钦陵这才开口:“无妨,到了这里,有没有唐人的外戚,已经不重要了!” 赞婆皱起眉头:“关键是那些高昌遗民,到底是真的图谋复国,还是唐人内卫所设的陷阱?” 勃伦赞刃立刻看过来,但这次悉多于没有给这位弟弟面子:“我偏向于陷阱。” “唐人国内政局动荡,外亢内虚,这点五弟所言无误,基本可以确定了,这段时间出入西域的商人都有所耳闻,那位才登基没几年的唐皇,由于从小体弱多病,离驾崩不远。” “但唐人的内卫重新起复后,就愈发不容忽视,新罗轻易亡国,就是内卫阁领李元芳立下的大功,此人还曾出使我吐蕃,假赞普与他脱不开干系,堂皇将死,他恐怕更加迫切地立下灭国功勋,以保在下一任的朝局中延续自己的地位!” “高昌复国,就极可能是此人故意在五弟面前布下的迷局!” 勃伦赞刃嘟囔了一句:“四哥未免将李元芳看得太神……” 赞婆则叹了口气:“关键是唐人国力强盛,哪怕困于内乱,也有经营西域的百年威望,西域各国畏之如虎,我吐蕃终究是新壮之国,必须要有当地遗民配合。” 悉多于脸色阴沉下来,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如果高昌复国是假,那他们打了胜仗,也控制不了这片区域,更枉论作为跳板,攻陷陇右。 正当气氛沉凝,钦陵大手一挥:“不必多言!” 他统兵向来有股自信十足,胸有成竹的气度,将为一军之胆,如此更能上下效命:“明日攻于阗,半月内下安西都护府,无论高昌复国是真是假,我都要将它变为真!” 几兄弟士气一振,齐齐抱拳:“是!” 赞婆和悉多于很快去做好最后的攻城安排,勃伦赞刃依旧在看护兄长,却听脚步声传来。 他抬起头,发现刚刚还自信满满的钦陵,居然肉眼可见地变得憔悴疲惫,甚至露出了前所未见的沮丧退缩,看着病榻上的兄长,虎目一红:“大兄!” 赞悉若缓缓睁开眼睛。 病弱的身体再加上长途的颠簸,他已是奄奄一息,却又强行提着一口气,就要看到家族挺过这最艰难的一关。 钦陵看得十分难受。 最难受的是,他现在只能向这位长兄倾述:“我自小追随父亲,灭吐谷浑,威慑西域,大非川之胜,震动四方,那不是侥幸,哪怕我吐蕃士卒不如唐人精兵悍勇,我也有信心败之!” “可此战……我真的没有半点取胜的把握,我能想出唐军有太多取胜的办法,而我方所剩的,只有殊死一搏!” “大兄,我族现在逃去大食,还能行吗?” 赞悉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是缓缓摇头,看着这个弟弟。 “我明白了!” 钦陵抹了抹眼眶,再度恢复到了往日的自信雄强,龙行虎步地走了出去。 只留下胸膛轻轻起伏的赞悉若,和泪流满面的勃伦赞刃。 原来我的二哥,也不是天下无敌…… …… 次日。 积蓄了月余的吐蕃大军气势,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宣泄出来。 被唐军反复修筑的军事重镇于阗,短短一个时辰未到,就成了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岌岌可危。 钦陵端坐于马上,冷酷地指挥着部曲轮番上阵:“这于阗镇内,还是以前守卫的西域胡部,唐军主力未至!” 他的儿子弓仁振奋地道:“父亲,唐人国内忙着内斗,岂能调来多少军队?若只有几万之数,此战正好灭之,接下来进攻陇右就会轻松许多!” 钦陵不置可否,仔细看着墙头的西域众部奋力抵挡,自己调教出来的各部已经步步浴血,惨烈至极! 这还只是如今四镇最弱的于阗! 而他们的士气,他们的粮草,又能持续多久? “蕃贼的士气,蕃贼的粮草,都持续不多久了!” 安西都护府中,一身戎装的薛仁贵甚至没有拆开于阗的信报,只凭此镇沦陷的时间,就下了断言。 李彦立于边上,全程参与了最后决战的定计。 之前讨论是否要死守於阗镇时,是經过一番激烈讨论的,就连裴行俭都偏向于守卫此镇,令安西都护府的一寸土地都不沦入吐蕃手中。 但薛仁贵还是下达命令,于阗镇作为吐蕃军从天山冲下第一站,无论是城防的级别,还是地理位置,都是难以守住,必须放弃。 而黑齿常之的挫敌锋芒也被其否定了,薛仁贵要的就是钦陵再接再厉,长途奔袭。 他敢肯定钦陵会这么做。 除了士气的考量,还有粮草的难以为继,根据对方的行军速度,他们哪怕大规模减员,粮草耗费的速度也更快,一旦入境,就必须快速扩大战果。 在种种情报的基础下,薛仁贵将吐蕃大军的每一步行进,都算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考虑到了独特的地利。 正如昔日吐蕃军有着高原优势,唐军此次也拥有了环境优势。 从平原地带直上高原地区,会出现高原反应,结合这个时代的背景,称之为冷瘴。 从高原直下平原地带,其实也会感到不适,之前从吐谷浑返回关中的唐军也验证了这点,那是低原反应,又称醉氧,這个时代的词语还没归纳,毕竟中原地区不能用瘴。 于是乎,看到长驱直入,往安西都护府所在的龟兹镇狂袭而来的吐蕃军,薛仁贵頓时想到自己当年,把失败归结于星相,那是毕生的耻辱,但真正到了再战钦陵的时候,反倒是极度冷静,步步为营地定下了全灭吐蕃的计划。 一切的一切,都化作简短而激昂的战前宣言:“吐蕃狼子野心,贪我大唐物华富足,穷凶极恶,为害已经不是短年,此次正是披肝沥胆,一雪前耻的良时,当振奋国威,胜杀蕃贼,灭此贼邦!” 众将轰然应诺:“胜杀蕃贼,灭此贼邦!!” 杀出一个蕃贼胆寒! 杀出一个六夷宾服! 杀出一个大唐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