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凌背脊挺直,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 他眸色低敛,面无表情,实则全身的警惕性和洞察力已提升到了极致,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这副沉凝内敛的样子,与周遭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完全不像过来寻欢作乐的。 姜青姝轻敲桌面:“放松。” 哪有人来青楼还正襟危坐的? “是……”少年回神,僵硬地把背弯下,姿态别扭得还不如坐直了,年轻俊秀的脸庞落在一片交织的灯光里,薄唇抿成一线。 姜青姝见他这般不自在,好笑地扬了扬眉梢,不再为难他。 君后派给她的这小将军,性子过于内敛了。 但没关系。 能打就行。 高台上的韶音终于舞完了一曲,赢得满堂喝彩,韶音倾身朝众人一礼,便盈盈离去。 姜青姝迅速点开实时。 【兵部尚书谢安韫坐在寻芳楼最大的雅间,一边冷眼看着韶音跳舞,一边独自饮酒,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女帝。】 【兵部尚书谢安韫想起君后有孕之事,万万想不到女帝竟敢让君后怀孕,内心极为恼怒。】 【经过这几日与女帝的相处,兵部尚书谢安韫对女帝稍微改观,以为她变聪明了,现在又觉得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愚蠢,居然敢让君后怀孕。】 姜青姝:“……” 你才愚蠢。 等她羽翼丰满了,第一个宰的就是你,看你还傲不傲慢得起来。 【花魁韶音舞完了一曲,兵部尚书谢安韫派人叫她进雅间侍奉,再让齐国公世子王楷叫上那些打算投入谢氏门下的学子过来。】 【齐国公世子王楷来到一楼,叫上事先越好的那几个学子。】 就是现在。 姜青姝环顾四周,果然看到有一个华服锦缎的年轻富贵公子走过来,与一边圆桌上的几个布衣青年低声说话。 她眼前浮现了两个不同的属性。 【姓名:王楷,身份:齐国公世子】 【年龄:26】 【武力:30】 【政略:59】 【军事:28】 【野心:81】 【声望:30】 【影响力:810】 【忠诚:16】 【爱情:0】 【特质:风流】 【姓名:孙元熙,身份:布衣】 【年龄:26】 【武力:22】 【政略:79】 【军事:61】 【野心:65】 【声望:10】 【影响力:91】 【忠诚:38】 【爱情:0】 【特质:无】 就是他们了。 若不是为了查看孙元熙的数据,姜青姝也不至于亲自跑这一趟,谁叫这个游戏的挂有限,她只有当面见到人才能查看属性栏呢? 好在,值得。 这个会元孙元熙,政略还是很不错的。 她现在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培植自己人的机会,世家背后利益盘根错节,非朝夕可笼络,这种毫无背景的臣子最好收为己用。 姜青姝立即起身,霍凌也随之起身,她指着孙元熙压低声音:“你去想办法截住他,拖延时间,别让他被带到谢安韫面前,必要时直接把人掳走,搅乱寻芳楼。” “那陛下……” “我去接近韶音,不必担心。” “是。” 少年微微低眸,应了一声,右手抄起桌上的酒杯,朝着那群人走去,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人流中。 姜青姝转身,朝着反方向而去。 霍凌那边,尽管演技不算优秀,但那群正在说笑攀谈的人并未注意到迎面而来的少年,霍凌便在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假意将酒泼到孙元熙身上。 “哎呀。” 霍凌看着对方洇湿了一大片的袖摆,连忙道歉,“方才注意到,实在抱歉。” 孙元熙微微皱眉,正要说无妨,他身边的王楷却先炸了,“搞什么呢?走路没长眼睛啊?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你就敢撞过来?” 霍凌低头哈腰,一遍遍的给对方道歉,低声道:“在下方才没看路,没想到会冲撞了二位,多有得罪,在这里给二位赔礼道歉了。” 王楷火大的很,但他明显还在着急别的事,便直接打发霍凌快滚,压低声音对孙元熙道:“那位贵人还在等着,孙兄还是快些去吧,别让贵人等急了。” 孙元熙看着湿透的衣裳,叹息道:“王兄,在下仪容不整,就这么拜会是否太过无礼……” 王楷一想也是,脑海中灵光一闪,回头叫住要走的霍凌,“喂——你!对没错,就是你!你过来!”他抱着臂,上下看了看霍凌身上的衣裳,“既然你把他衣服泼湿了,是不是应该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赔给他?” 霍凌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身上这件也不值钱,这位郎君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交换衣裳……” 事实上,霍凌身上的衣服虽然比不上达官贵人价值连城的丝绸,但也比孙元熙这身粗布麻衣昂贵得多。 孙元熙哪里好意思,连连推辞,但拗不过王楷和霍凌,几个人一起把他推到不远处房里更衣去了。 孙元熙与霍凌在里头更衣。 他们终于单独相处。 少年谨记陛下事先的吩咐,尽管沉默寡言、不擅社交,也还是在竭尽全力发挥自己可怜的社交能力,压低声音问身侧的孙元熙:“方才听那位郎君叫阁下孙兄,阁下如此年轻、气度非凡,难不成就是外面传的会试榜首孙元熙?” 孙元熙很是拘谨,不欲多言,但见对方问了,也依然有礼地回:“在下正是。” “原来真的是孙兄!久仰!” 霍凌佯装激动,当即朝他施礼一拜,“在下裴朔,也是这次春闱的学子,不过在下只是区区末名,在孙兄面前自愧不如,仰慕孙兄已久,没想到如此有缘!” ——裴朔这个名字,是姜青姝之前无意间从实时发现的,据说此人谁都不搭理,有人想结交他,结果吃了闭门羹,在外头大骂他区区末名狂什么狂。 想必孙元熙不认识。 正好借个身份来结交,后面再坦诚身份。 孙元熙道:“裴兄过誉了,在下得榜首,不过是侥幸而已。后面的殿试才是重中之重。” 霍凌:“我看好孙兄!孙兄之前的诗词文章写的那可真是好啊!此次前三甲必是唾手可得!” 孙元熙:“兄台过奖了。” 霍凌:“没有!孙兄不要谦虚!” 孙元熙:“也不是谦虚……其实裴兄的文章我也看过,裴兄之才更是……” 霍凌:“不!你才更厉害!” “……” 气氛甚是尴尬,霍凌一介武将,着实不擅寒暄,好在似乎也是个内向的性子,还不算太尴尬。 少年话头一转,很快进入正题:“对了,孙兄看起来不像是喜女色之人,今日怎么会出现在寻芳楼?” 孙元熙颇为窘迫,似是也觉得出入这地方不妥,低声道:“在下只是……随便来看看。” “哦,我懂。” 霍凌故作神秘地凑近,用手臂拱了拱他,“不就是那档子事嘛?” “裴兄何意,在下不明白。” 孙元熙被他百般追问,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似是已经不耐烦了。 霍凌见他心生防备,似是要中断谈话,索性开门见山:“实不相瞒,在下此次来寻芳楼,实则是为了结交一些朝中大员,孙兄想必也是吧?” 孙元熙面色微变。 “孙兄贵为春闱榜首,想来拉拢孙兄的贵人定是不少,不过兄台可要小心,这寻芳楼里的达官贵人虽然多,但暗中盯着的眼睛也不少。” “还有啊……我听说,朝廷里的谢尚书,这不是最喜欢来寻芳楼吗?不过这个谢尚书可不得了,虽然势力滔天,但那为人也……” “良禽择木而栖,走对了便是一步登天,这要是走错了,可就是万劫不复。” “在下只是随口胡言,就是不知孙兄是怎么想的……” “……” 这边在攀谈,实时也立刻反馈到了姜青姝面前。 【千牛卫中郎将霍凌故意泼湿布衣孙元熙的衣服,借着和他单独相处,主动聊起孙元熙来寻芳楼的目的】 很好。 霍凌得手了。 因为姜青姝已经亲眼见到了孙元熙,并打开了他属性面板,系统自动记录下了这个角色,实时也刷新了孙元熙的动向—— 【布衣孙元熙经过齐国公世子王楷的劝说,知道如果不攀附权贵,他一定没有在朝中崭露头角的机会,纠结数日,才决定来寻芳楼见兵部尚书谢安韫】 【布衣孙元熙被千牛卫中郎将霍凌当面询问来寻芳楼的目的,不禁心虚,本能地排斥自己攀附权贵的事实】 看来此人的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攀附权贵。 寒窗苦读的学子,都一心报效国家、名留青史,若不是没有门路,谁又愿意走上这一条路呢? 这是个可用之才。 只要捞上一把,就不会误入歧途。 姜青姝很满意,她此刻正极快地在寻芳楼内游走,追寻花魁韶音离去的背影。 这个人算是谢安韫的身边人。 她想从她这里问些什么。 姜青姝看准了时机,趁着韶音进入屋内更换衣裳、门外无人把守时,忽然推门进去。 “是谁?” 韶音听到动静,猛地回头。 却见是个年轻女子,瞧着有些面生,像是新来的,韶音不由得冷声说:“谁叫你进来的?还不退出去!” 姜青姝却含笑靠近她,笑着说:“姊姊勿恼,妹妹是新来这寻芳楼的,方才一见姊姊您的舞姿,实在是惊艳万分,更是羡慕姊姊的舞姿这般好看。这才贸然前来打扰,想向姊姊讨教一二。” 韶音看她瞧着年纪不大,眼神清澈,似乎真是前来学习的,而沦落此处的女子大多身世凄惨、无依无靠,她对她们素有同病相怜之心,不会为难。 韶音的语气不由得缓和几分,“眼下我有要事不得耽搁,你若想学我的舞,明日再来找我吧。” 姜青姝又问:“姊姊可是要去伺候谢大人?” 韶音凝眉,冷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姜青姝故作抹泪,小声说:“实不相瞒,小妹来了寻芳楼多日,一直不得接客,更莫谈侍奉这些达官贵人,到了如今,连那些贵人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倘若姊姊方便,可否透露一二这些贵人的身份,妹妹也好打听喜好,将来……” 韶音见她又要学舞又要问那些贵人,往上爬的心思藏都藏不住,不由得叹息道:“你其实不必这样。伺候那些贵人,也未必是好事……” 她话只说了半头。 多余的不便透露。 世人不知,寻芳楼花魁韶音,本是一介孤女,是当年的谢家郎君,如今的兵部尚书谢安韫救了一命,才得以入了这寻芳楼安身。 而所谓沉溺其美色的谢尚书,时常来此扮演她的恩客。 韶音在谢大人的庇护下,这些年得以保留清白之身,但她也深知,谢大人其实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对她也算不得多温柔,当年之所以救下她,其实是因为瞧中了她这一双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像谁。 只是谢大人时常抚摸着她的眼睛,笑容轻漫风流,意味深长地说:“若那个人有这般柔婉乖顺,当有多好。” 韶音不明白,大着胆子问过一次那人是谁。 谢大人那时说:“当今皇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