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谢安韫,姜青姝的注意力更放在张瑾身上。 至于为什么?很简单。张瑾的影响力比谢安韫高太多了,威胁度也完全不一样。 前面说过,谢家一次次影响力下跌,姜青姝影响力缓慢升高,一个月前谢安韫的影响力就已经只略高于姜青姝了。 而最近,王家待定罪,姜青姝的影响力已经略超过他了。 以前,谢安韫能时刻知道她的动向、监视她的言行,出入皇宫和自己的家一样,但现在,谢安韫在内侍省没有眼线,故而不知她的计划,把守宫门的左右监门卫大将军都不算是他的人,严格遵循她的命令不许他进宫。 连逍遥酿事件都没办法阻止,她已经完全不惧他了。除非谢安韫起兵。 而张瑾呢? 他的影响力甚至还涨了。 姜青姝依然被他捏得死死的,她心知现在她偶尔敢挑衅他,仗的多半是君后的势,如果没有赵家这个外戚、以及阿奚保命,她不死也是个被长久软禁的下场。 她垂眸,仔细探究张瑾那张无情无欲的脸,自从那日他穿上衣服离开后,他依照约定对王家下手,但却没有来私下见过她一次。 表现得好像根本不在乎那一夜一样。 睡就睡了,不就是睡一觉,你以为我会在乎?还想靠这个拿捏我?那你未免也太天真了。-他想表达这个吧。 面对敌手,攻心为上,首先风格要无法捉摸,态度上不能露破绽,不能表现得出在乎任何东西,让对方洞悉弱点。 在不露声色这点上,他几乎无懈可击。 奈何她能作弊呀。要不是他的数值一直在波动,姜青姝都要信了。 她端坐上首,温声道:“近日三法司调查的结果如何?” 大理寺卿郭宵率先出列道:“陛下,臣最近令户部与工部屯田司协助彻查近日王家纵容族人侵占良田一案,知悉王氏一族旁支王邈、王元、王擢等人却有其事,其侵占田地足有数百亩,且私杀家奴证据确凿,按大昭律,应仗一百或徒一年,前京兆尹已承认被王家买通,未敢判罪。&34; 工部尚书因疾告假,由郭宵上奏请求,今日女帝特许协助调查的工部屯田主事孙元熙入朝奏对,孙元熙立刻出列道:“回陛下,郭大人所言不虚,这是臣拟好的田地分配条陈。 ” 他把手中条陈高举,秋月走下台阶,将其呈给姜青姝过目。 孙元熙端端正正地跪着,安静等候。 姜青姝仔细翻阅,发觉孙元熙这条陈做得极为清晰有条理,她展目往下看去,打量着这位许久没见的臣子。 他也算是她亲自从谢安韫手里抢过来的人,是她埋在工部的一颗种子,不同于裴朔的锋芒毕露,自殿试之后封官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消息。 但很踏实本分。 孙元熙在京中无朋友,只偶尔会去霍府见见霍凌,据霍凌说,孙元熙有时沐休,就会去城外救济灾民。 她把条陈递给秋月,示意她给张瑾过目,随后淡淡道:“按律法论处,以十分论,侵占田地一分笞三十,罪止徒一年,以此类推,即刻补刑。&34; &34;是。&34; 郭宵一面俯首,一面心道:这数量庞大,一起加起来,一个人要打百杖不止,陛下的意思大概和杖毙无异了。 这是真翻脸啊。 郭宵奏事完,紧接着又是御史大夫宋覃上奏,弹劾王家作风问题。 最后才是刑部。 刑部,才是重头戏。 本来,刑部尚书汤桓本就和王家关系不好,要查王家,也算是专业对口了,但奈何汤桓手底下有个一战成名的裴朔,他这个刑部尚书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衬托得没有存在感了。 这次也是。 但,不同于孙元熙被郭宵上奏申请御前奏对的机会,汤桓根本轮不到来为这位裴员外郎申请,人家不仅得长公主青眼,还和陛下关系好着呢。 陛下直接就召他来了。 裴朔穿着深绿官服,衣绣径一寸的小朵花,银带九鈴,缓步入殿。 他下跪拜道:“微臣刑部司员外郎裴朔,拜见陛下,以宁国公在内,王氏一族等贪赃枉法、藐视君威、有谋反之心,臣已调查出确凿证据。&34; 姜青姝平声道:&34;——奏来。&34; 裴朔应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摞文书来。是的。就是一大摞。 百官:&34;……啊?&34; 裴朔加班了几个晚上,就在干这事,汤桓已经习惯了 ,就站在那看着裴朔非常大方地撸起袖子跪在地上,把一大摞文书分类。 活像是来紫宸殿摆地摊了。 崔令之忍不住悄悄瞥了汤桓一眼,用眼神问:你手底下这人什么情况?不会误伤咱们吧?汤桓也不知道这人是哪里搞的这么多罪证,只无奈地耸耸肩,用眼神表示:裴朔背后靠山是陛下,你以为我拿他有办法啊? 只有裴朔自己知道,他这一大摞罪证是哪来的。——-他上辈子攒的。 上辈子谢安韫登基以后,王氏一族有从龙之功,最为嚣张,这人一旦飘起来,就会得意忘形,裴朔当时眼看着他们在朝中肆意妄为,愤怒不已,曾仔细调查过他们,挖出了不少旧事。 谢安韫是个猜忌心极强、极度暴戾的人,王家在他是臣子时,是他的左膀右臂,但一旦他登基,连谢太傅都被他逼死了,更何况王家? 当时裴朔凭着一腔孤勇调查势力庞大的王家,也有谢安韫暗中允许。裴朔记忆极好,近乎过目不忘。 于是,这也成了这辈子裴朔手中的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何其讽刺。 但裴朔知道,现在不能操之过急,必须给各个党派一些余地,否则王家就不能铲除干净。裴朔跪在地上,一个个把证据罗列好,开始依次上奏。 &34;这是前工部侍郎之子的证词,宁国公曾派人灭口其一家。&34; 内官来回走动,裴朔每说一个,秋月便上呈一个,让天子、太傅、张相等——过目,再由职权相关的六部过目。 所有人互相交换眼色,都在暗暗心惊。 殿中一片诡异的安静,只有裴朔不疾不缓的说话声回荡四周,嗓音清朗,句句掷地有声。姜青姝开始头晕了。内容太多,涉及面太广,对她来说有点超纲。 就算她当了一段的时间的皇帝,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经验有限,有些事还真得靠高政略的大臣。她抬手按了按额角,看向下方一左一右两位大臣,“张卿和太傅以为呢?” ——还是交给张瑾吧。 谢太傅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只是强撑着表面上的慈和,折中说道:“国有国法,老臣以为,如若这些属实,当按律处置。&34; 相比于他的窘迫,张瑾则波澜不惊。男人微微侧身,负手看向跪在地上的裴朔,冷声问:“你说宁国公贪污受 贿,账本何在?” &34;如若即刻抄家,必有证据。&34;&34;去年赈灾一事,你说王氏一族贪污赃款逾十万,但其间层层官吏如何运作?&34; “每十斤粟米,其中四斤换作麸糠,三斤换作沙子,掺于粥中赈济,那七斤米则落入地方官员私库,去年青州盛产盐矿,以私盐为交换回报上面长官。&34; &34;这是你审出的?&34; &34;不是,下官官位太小,职权有限,便是这些,也是由各部审批报备之后,按照调查结果猜测所得。&34; &34;证据不够。&34; &34;但这些足以说明问题。&34;裴朔直起脊背,坦然回道:“下官在御前不敢欺君,可用项上人头担保,这些证据全部属实。&34; 两人你来我往,对答极快。 姜青姝支着下巴,望着眼前这两个满政略的臣子,裴朔第一次面对张瑾,虽一站一跪,但态度不卑不亢、目不斜视,说话条理清晰,并没有因此而产生畏惧。 很好。 她眼里露出一丝笑意。 裴朔说着说着,忽然感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他微微一顿,抬眼看到气色很好的陛下,朝她笑了笑。 张瑾问完,转身对姜青姝抬手,&34;陛下,臣请查抄王氏,收集罪证。&34; 姜青姝道:&34;好。&34; 【系统提示:】 【王氏全族忠诚-100】 【太傅谢临忠诚-70】 【兵部尚书谢安韫忠诚-50】 【谢氏全族忠诚-55】 【左威大将军郜威忠诚-20】 【大理寺丞伏岳忠诚-10】 【户部尚书崔令之忠诚+12】 【沐阳郡公杜如衾忠诚+20】 【上柱国赵文疏忠诚+15】 【御史大夫宋覃忠诚+8】 【吏部尚书郑宽忠诚+9】 【礼部尚书严滦忠诚+5】 【……】 姜青姝:&34;&39; 虽然也不是没见过这场面,但刷屏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她缓了至少有半分钟,等刷屏的弹幕渐渐消失,才继续道:“那查抄之事,便交由刑部尚——” “臣另有人选。” 张瑾不等她说完,直接打断,沉声道:“臣请此事交由谢尚书,即刻执行。” 她一怔。 随后她反应过来其中关窍——让谢家人来查抄王府,也是变相给他们一个活路和余地,他们可以在查抄过程中销毁与自己有关的罪证,保全自身。 如果什么都查出来,让谢氏一族也要大出血,虽然这对张瑾有好处,但张瑾也知道步子太大会扯到裆的道理。 除非她现在想逼谢家兵变。 眼下这个时机,北方有战事,军方不可擅动。她立刻道:&34;好,那便听张相的,此事全权交由谢卿。&34; 话音一落,系统再次弹窗。 【太傅谢临忠诚+40】【谢氏全族忠诚+30】【左威大将军郜威忠诚+18】【大理寺丞伏岳忠诚+10】【上柱国赵文疏忠诚-5】【神策军大将军赵德成忠诚-5】【左武侯大将军赵德元忠诚-5】 【】 谢氏的忠诚度回升了一些。 虽然赵家的忠诚都在掉,但刚刚涨过一波了,正负抵消之下,还算是涨了,但不多。她又一次看向了谢安韫。 谢安韫一直在看她。他似乎料到他们会留有余地,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来,慢悠悠出列抬手,“臣遵命。” 王氏一族自前朝发迹,至今根基深重,门生遍天下,但百年望族也有一夕之间衰败的一日。 谢安韫高踞马上,冷眼看着士兵冲进去,将哭喊着的女眷和家仆拉出来。 风中裹挟着一丝浓烈的血腥味。 所有拘捕之人,一律斩杀。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想铲除灭口的人。 男人神色冷漠,那张俊美的脸被日光映着,却无端显得阴沉如地狱里索命的鬼,成了无数人心中的噩梦。 谢安韫依次查抄,一直到齐国公府,齐国公世子王楷远远地看见他,连滚带爬地朝他跑过来,拉 着他的裤脚 哀求道:“表兄……表兄救我,表兄你不能不管我啊!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谢安韫冷眼看着他,&34;裴朔查大理寺案的事,是不是你在其中搅混水?&34; 王楷此刻一心想保命,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语无伦次地将女帝如何逼迫他的事全盘托出,只求谢安韫能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留他一命。 谁知下一刻,他惨叫一声,捂着脖子倒地抽搐起来。 他死死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神色冷漠的谢安韫,大股大股的血沿着指缝没入泥土里。 很快就没了气。 谢安韫用帕子擦拭着溅上血的手,微微迎着冷风闭了闭眼睛,心想:果然,是她在他身边安插了个内奸。 陛下还真是冷漠啊。 谁都可以利用。 也只有王楷这种蠢货,才敢相信她的话,以为他真的为女帝做些事,女帝就会放过他们一家,殊不知以他的立场、又做了那么多事,早就没了退路。 他们都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