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奚的信无疑是很令人放松的。 尤其是在处理繁重事务之后,瞧一瞧这满纸的牢骚话,她都可以想象到那少年像个猴儿一样上蹿下跳的样子。 但,笑过以后,姜青姝又将信折好放在一边,继续埋头于繁重的政务之中。 她近日是真没工夫理阿奚。 王氏一族抄家差不多尘埃落定,除了首犯斩首以外,那些被充为官奴流放的王氏族人在朝中人脉颇深,有不少大臣上折子请求赦免。 其实前脚帝王刚判决,后脚他们就求情,多少是有点不给面子了,也不太合理。 但这个游戏机制就是如此,玩家每逢抄家,大规模忠诚往下掉,这个时候的求情,与其说是和皇帝对着来,不如说是游戏设定上给玩家一个回拉忠诚、平衡局面的机会。 恩威并济嘛。 姜青姝对这事很熟练,操作起来也非常利落。 反正王氏已倒,即使赦免那些人,他们也会是毫无权势的平民,且还会被昔日的仇家打压,在声望负数的情况下,影响力还要一路倒跌到零,已经彻底不足为惧了。 但赦免谁,怎么赦免,也是门学问。 首先,那些昔日影响力就不错、门生众多、人际关系复杂的人,不能赦免。因为这些人就算已经沦为平民,也依然会四处活跃,会对皇权和人心造成影响。 其次,她可以多赦免那些八岁以内、政略天赋都不错的稚子,毕竟稚子尚未受到思想荼毒,且与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人忠诚依然会上升。 姜青姝仔细根据那些求情的奏疏筛查名单,先约莫赦免了二十余人,随后系统提示一部分人忠诚上升,效率再次上涨。 随后,她又在上朝之时,仔细核对那些与王氏有关系的朝臣属性。 经过她赦免之后忠诚依然为负的,直接打压贬职或者外调;忠诚已经起来了的,暂时不用动;高政略的先标记一下,再试试能不能单独拉拢。 她做这些的时候,太傅和张瑾倒是没太阻拦,毕竟他们都不太关心这些王氏族人,对于小皇帝这种故意拉拢人心的行为,理解但不支持,也不反对。 经过姜青姝连日的操作,效率和廉洁度开始回升,已经恢复到王家被抄之前的水准。随后,再是弥补职位空缺。 是时候论功行 赏,提拔自己人了! 首先,工部屯田司主事孙元熙,在收集王家罪证之上立功,姜青姝直接将其擢升为从六品上屯田司员外郎。 其次,原刑部司员外郎裴朔,也该升官了。 但四司郎中并无空缺,两名侍郎也毫无空缺,吏部倒是有个主事的职位适合他,姜青姝稍作考虑,还未敲定,便在一日议政之时随口问了吏部尚书郑宽一句。 结果,这可把郑宽吓坏了。 六部谁不知道裴朔难搞?郑宽一听说女帝想把裴朔调到他手底下来,当机吓了一跳,当晚一回家,就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字的奏疏。 奏疏一再强调“臣手底下不缺人,像裴朔这种能干的人,应该为陛下创造更多价值,怎么能在臣的手底下浪费。&34; 婉拒了谢谢。 但为了不得罪陛下,郑宽又推举了正五品上门下省给事中一职,说门下省需要裴朔这样的人才。 门下省给事中分判省事,凡百司奏抄,由侍中审核之后,驳正违失,季末复奏大事,并裁定终审三法司案件。 某种程度上,由刑部司调到门下省,是直接从下级部门去了上级。 品级跨度不大,但职权却升了一大步,以后还可以朝着侍中之位奋斗,无异于培养未来的宰相苗子啊! 而且五品官可以位列朝班,办公地点也在宫内。 很方便。这样一来,姜青姝就可以每天都看到裴卿了。 她觉得很不错。 那就这样吧! 她立刻拟旨,最近三省效率都很快,圣旨很快就颁发下去了。得知消息的门下省众官:???啊?除了升官以外,姜青姝也还记得之前她出宫时,亲口对裴朔说过的话。 ———&34;裴卿日后多多立功,莫说赏个衣裳钱,便是送你个京城地段好的宅子又何尝不可?&34;&34;这可是您说的,京城的宅子……那得多贵啊。&34;“金口玉言。”_ 皇帝是不会开玩笑的,为了避免裴朔从刑部一路打地铺到门下省,她还是决定履行承诺。 不就是给他买个大房子吗?她现在抄家了有钱了,三环以内随便挑。 但表面上,皇帝当然不能直接给裴朔买房子,这恩恩宠实在是太过了,御史台知 道以后肯定会骂的。姜青姝直接换了个走账方式,给皇姊长宁公主赏了许多金银珠宝,再由皇姊出面,给裴朔买房子。 长宁得知时,无奈道:“陛下的算盘打的真响,臣给裴大人买宅子,也会被御史说成是拉拢朝臣 的。&34; 姜青姝微笑:“阿姊放心,御史弹劾阿姊,朕会全部驳回的。” 长宁:&34;……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啊。 长宁公主虽然心中很是无语,但还是答应了,谁叫这是妹妹的委托呢?不过她还是要收点辛苦钱的,便道:“臣最近在排练音律舞蹈,陛下再让臣去挑两件的金缕衣吧。” 姜青姝笑道:&34;没问题,朕再命御膳房备好阿姊喜欢的糕点,阿姊回府的时候一并捎上。&34; “还是陛下爽快。” 长宁掩唇笑了起来,一双美目轻轻流转,倏然打趣道:“陛下既然对臣这么好,那要不把秋月也送给臣吧。&34; 一边侍奉的秋月:&34;……&34; 秋月无奈:&34;殿下,莫要拿臣开玩笑。&34; 姜青姝托腮望了秋月一眼,笑吟吟道:“这个不成,秋月留在朕身边,朕还有重用。”秋月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偏头看向陛下,不知陛下此言是戏言还是… 长宁又指邓漪:“那这位内官呢?看起来很是伶俐,臣也喜欢。” 邓漪吓了一跳,连忙跪下,伏在地上惶恐道:“殿下万万不可!臣只是区区一内官,只想毕生侍奉陛下,实在是有愧于殿下厚爱。&34; 长宁轻觑她们,轻轻扇了扇华美的广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罢了罢了,这一个个的呀,全都对陛下死心塌地,臣就不勉强了。&34; 姜青姝笑而不语,示意邓漪起身。邓漪垂着头退到角落里,心跳如擂鼓。 随后,长宁很快就在皇城附近挑好了一处地段极好、方便上朝、又清净雅致的宅子,送给裴朔,令旁人大为眼红。 且裴朔升入门下省,又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一时家中门庭若市,许多官员登门造访,恭贺他乔迁之喜。 但即使得了豪宅,裴朔为人清廉,又无妻妾,依然很少回去住,后 来又时常因为御前奏对到很晚,而被女帝留宿宫中。 此为后话。 七月中下旬,天气愈发炎热。 君后这次怀孕,并不太显怀,四五个月穿着宽袍也不太明显,只是在凤宁宫待命的太医渐渐多了起来,连戚容都被女帝指派去了凤宁宫,白日随神医研修医术,晚上就按时给君后请平安脉。 但即使这样慎之又慎,赵玉珩也依然体乏虚弱,于是六宫事务被天子暂时转交给尚宫刘瑗全权处理,若无大事,不可打扰君后。 七月十九,经过遴选考核的新一批女官学习过礼仪之后,开始正式入宫。 一行人被仪官引导,从宫门进,直入后宫,入目是重檐庑殿、巍峨肃穆,宫道殿宇望不到尽头。 谁知突然迎面而来几个宫女,追着稚童在宫中横冲直撞,险些撞到了几人,刘尚宫呵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宫女抓住那小男孩,忙道:&34;刘尚宫恕罪,这是小殿下……方才不小心让他跑出来了……&34; 刘尚宫一听是“小殿下”,立刻反应过来这男童身份,面色微变,当时低声命她们快些离开,随后继续行进。 新晋女官之中,有人留意到方才那一幕,对身边的人小声道:“方才那应该就是嘉乐公主之子了。&34; &34;驸马死于狱中,嘉乐公主又被软禁在宫中,那孩子也甚为可怜。&34; “整个王氏一族都被灭得干干净净,驸马又怎么可能幸免?我听说之所以把孩子送入宫来,也有为人质之意……&34; &34;听说嘉乐公主被软禁到现在,谁也不得探望,说不定这其中还有一些谁也知道不得的内情。&34; &34;你们懂什么?!&34; 一直站在她们身后的少女听了全程,忍不住出声反驳道:“要我看,陛下此举,不过证明了她仁慈。驸马弑君之罪当诛九族,本来就不可能活下来,嘉乐公主若执意保驸马,也仅仅只是赔上自己和两个孩子而已,也只有将其子送到身边来,才会让公主有所顾虑,不会酿成大祸。&34; 方才聊天的几人神色微变,又要反驳,刘宫令听到这边的说话声,呵斥道:&34;禁中慎言!不可放肆!&34; 几人顿时没了 声。 刘尚宫的目光在那几人身上转了转,大概知道这些人的身份,除了方才那说话最大声的少女家中背景一般,其他几人家中亲人都是朝臣。 按照以往做事的习惯,刘尚宫正想着要不要杀鸡儆猴,将那少女拖出去发罚一罚,就在这时,有人过来通报,说天子身边的内给事邓漪来了。 刘尚宫慌忙迎接。 邓漪是来传达天子口谕的,淡淡道:&34;今日陛下与朝臣议军机大事,君后身子不适,一切从简,不必拜见中宫。&34; 刘尚宫连忙笑着应了,转身示意司簿上前,说:“现在念到名字者,上前领取宫牌。”众人站在仪官身后,恭敬一应。 “阮嘉。” “在。” &34;郁千雁。&34; &34;在。&34; 邓漪含笑看着,人群中的少女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刘尚宫身边气场端庄、服侍与旁人不同的御前女官,心念一转,暗道:这大概就是陛下身边的邓大人。 兄长跟她提过。 少女眸子明亮,暗暗抿唇,很快司簿就念到了她的名字,&34;霍元瑶。&34; &34;在!&34; 她应了一声。 邓漪正在查看名册,听到霍姓,稍稍抬眼,刘尚宫小心注意着这位御前红人的神色,闻言立刻说:&34;这个姓霍的丫头颇为莽撞,方才还险些与人起争执。&34; “哦?&34;邓漪笑了笑,翻看了一下册子,&34;她是这次考核的第二名,兄长竟是霍将军。” 千牛卫行走御前,按理说也该被敬重,但刘尚宫早已将这批女官家中调查清楚,当然也知道霍凌前些日子冲撞天子被罚的事,不以为意道:“正是,她家中无别的亲人,也只有这个兄长。” 邓漪笑而不语。 家中没有人别的亲人?不过是表象罢了,赵家暗中养大霍家兄妹,这一层关系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刘尚宫惯有点捧高踩低,丝毫不知道这个霍元瑶才是最不能得罪的人。 不过陛下和君后的意思,都是不必给予霍元瑶特别关照。邓漪也不曾表态,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紫宸殿复命。 /紫宸殿内。女帝和朝臣从辰时下朝以后,一直议事到午时。 涉及战事,主要是兵部的事,尽管姜青姝并不是很想和谢安韫打交道,这几日也不得不与他朝夕相对起来。 但她不会单独见谢安韫。 就算事情简单到只需要和谢安韫单独聊,她也会召一堆无关紧要的人过来陪着,比如说召几个中书舍人、门下侍郎过来傻站着旁听。 人多了,谢安韫还会收敛收敛,不会对她发疯。 谢安韫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心底冷笑,冷眼看着她如此。就像看着一只伺机逃跑的猎物。 这只猎物本来是他的,现在想要她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而且个个如狼似虎,张瑾并不会比他更收敛,前几天女帝不是还和他在紫宸殿通宵处理政务吗?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据说连砚台都被打翻了、奏折被揉皱了。 批奏折会批成这样? 谁知道是真的处理政务,还是在做什么激烈的事。 事后女帝还罢朝。 谢安韫不受控制地往那方面联想,想得眼睛都要红了,这几天他只要一看到她坐在那个御案后,都会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他也想把她按在那张御案上。 防他防成这样,结果让别的男人得逞了,照他说,张瑾既不温柔体贴,又不会怜惜美人,更不会说好听的话哄着她,年纪大又不解风情,还不如让他来。 至少他会真的心疼美人。 张瑾那种不近人情之人,对她定然不够温柔。 赵玉珩也就罢了。谢安韫真是无法想明白,张瑾凭什么也可以? 他不明白。 每次他以为自己已经忍到底线时,她都能折腾出新的事往他心里再狠狠扎一刀。把他逼疯了,谁都别活。 谢安韫偏执地想着。 眼前,女帝还在垂睫查看他递上去的文书。 天气炎热,纵使宫室内摆放了许多冰鉴,也依然有股说不上来的闷热之意,她还穿着厚重的朝服,额角都是晶莹的薄汗。 秋月进来提醒时辰,女帝便直接道:“已经午时了,天气炎热,朕命御膳房备了解暑的凉粥,诸卿先去偏殿休息用膳,未时再议。 &34; &34;是。&34; 众臣抬手一礼,随后陆续退出去。姜青姝则起身,要进后堂更衣。谢安韫站在原地。宫人催促他离去,他也没有动。 现在只剩他了。 他看着女帝的背影,突然上前一步,她好似余光还注意着他似的,一见他靠近过来,就侧身敏捷地后撤一步。 姜青姝:&34;&39; 谢安韫其实并没有伸手拉她,他只是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但是他这样干了太多次了,以至于她现在异常敏感。 他笑了一声,低头盯着她的脸,嘲讽道:“陛下就这么怕被臣碰了?” 她冷声说:&34;谢卿有什么事,未时以后再奏,退下吧。&34; 他说:&34;那为什么肯给张瑾碰?&34; &34;…你在说什么。&34; &34;他看起来没碰过女人,居然能伺候得陛下很舒服吗?&34; 他好像压根没听她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在问。 姜青姝下意识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还好那些朝臣都已经出去了,没人听到这种惊天言论。这个疯子。他说话能不能含蓄点! 她固然不能说那一夜的真相,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仅仅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帝王临幸一个男人而已。 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 就算是她昭告天下临幸了张瑾,那最多也只是得个风流之名。 她实在是不知道谢安韫又脑补了什么,这个人总是一副被她针对很愤怒的样子,好像她偏心所有人,就唯独不待见他。 就很离谱。 ……她也没有偏心别人吧?他嫉妒君后倒还合理,嫉妒张瑾就没必要了吧? 姜青姝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后退一步,拂袖要命人把他驱赶出去,谢安韫却好像很喜欢看她这种终于褪去威严、被他逼得有点尴尬有点恼羞成怒的神色,又压低声音说了句:“要不要和臣谈个条件?押送军粮之事,臣也可以为陛下举荐合适的人。&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