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姝平静地关掉实时。 她并不知道王璟言和赵玉珩交谈的内容,他们虽早已认识,但绝非朋友,能聊这么久,也不可能是在寒暄叙旧。 王璟言这个人,一直在被仇恨驱使,此时此刻最想做的事应该是复仇。 他应该恨极了谢家。她方才不避讳王璟言,王璟言听到她和裴朔的交谈,那一瞬间的反应,她也看得清楚。 不过,他会不会告知君后,那就不知道了。他们之间若有利益交换,无非也只是王璟言如今仅剩的价值——他对谢氏一族到底还是比别人更了解。 她抬起茶水喝了一口,又拿起御案上的几封奏疏,转身掀开纱帘,走到龙床边,找个了舒服的姿势卧靠了下来。 最重要的奏疏她白天就处理完了,还要和大臣们边讨论边下旨,剩下的这些提前被秋月择出来的奏疏,就是又长又不重要又催眠的这些了。 很适合当睡前读物。 她展开其中一封奏疏,对一侧的邓漪道:“掌灯。” &34;是。&34; 邓漪拿着烛台过来,剪去多余的烛芯,放在床头。 火光照着奏疏上的字迹,女帝身穿寝衣伏在床上,散开的乌发洒满肩背,衬得精致秀气的眉眼如清水芙蓉,却又透着一丝严肃与专注。 邓漪已经习惯陛下这么勤政,悄悄地退到外面守着。 姜青姝垂着眼睫,慢慢往后翻着奏疏,第一封是工部汇报农田所用的水车建造进度,第二封,是礼部侍郎董敬呈上的有关秋猎的奏疏。 君王四季狩猎,为很早以前就传下来传统,若细论,便分为春搜、夏苗、秋狝、冬狩。 前朝重文轻武,这样的活动很少举行,但本朝文武双重,民风开放,更盛行郊游,莫说男子,连女子也都喜欢骑射野炊,且历代君王虽是女子,在骑术上也都极为精湛。 先帝甚至曾在秋狩上双箭齐发,射落过天边的孤雁,可谓英姿飒爽、惊艳世人,令文武百官惊叹不已。 姜青姝: 姜青姝觉得自己不行。 别说射箭,她连弓都没拉过,最多骑个马,还不敢骑太快,怕摔了。 再说了,北方还有战事,她还跑去狩猎游玩不太好吧,还是算了吧,姜青姝 觉得还是驳回比较 好,但随后第三封第四封,皆是武将上奏,都是提议秋猎的。 奏疏之中提到:狩猎为历代皇帝都要举行传统,且除了游玩之意,也是一种意义上的军事大典,检阅练兵成果,且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并不算多,加上如今北方战事胶着、军心未定,作为天子,更该以此来稳定军心。 说得也不无道理。 姜青姝皱紧眉,心里依然不太愿意,继续往后翻。 又看到御使大夫宋覃在奏疏中说:自先帝上次举行秋猎开始至今,已快有四年没有举行过秋狩,如今陛下初登大宝,根基不稳,很多承袭爵位的宗室王侯对陛下的印象并不深,所以陛下更加应该多多举行这样的活动,来借以加深世族和宗室对她的印象,早一点取代先帝在他们心里的地位。 宋覃是明确不站队的臣子,一直以来都是站在皇帝和国家的立场考虑问题,虽然有一段时间,因为他频繁逼迫姜青姝选秀,以致于她看见他就烦。 直臣也有直臣的好处。 姜青姝摸着下巴,开始认真地考虑起来。 她暂时未曾决定,而是翌日询问张瑾:&34;不知卿觉得这一项提议如何?朕应该去秋猎吗?&34;张瑾沉吟片刻,说:“可以。” &34;那……&34;她突然身子往前一伏,双臂倚在御案上,双手轻轻撑着脸颊,压低声音悄悄问他:&34;那要是朕什么都不会呢,会不会被人笑话?有损君威吗?&34; 张瑾:&34;……&34; 张瑾顿了一下,才说:&34;没有人敢笑话皇帝,他们都会让着陛下。&34;谁会认真地跟皇帝切磋?这种事,最累的往往都是拼命放水的臣子,她越废臣子越累。 张瑾说得这么直白,完全不给她一点面子,姜青姝倒也不气,又很是苦恼地说:“可就算是装装样子,也得拉得开弓吧?&34; &34;臣让薛兆来教陛下。&34; &34;薛兆那种粗人,朕不想让他教,万一他记仇不好好教朕……&34;&34;那臣换别人。&34; “朕终究是皇帝,让朝臣知道朕想临时抱佛脚,那多不好?朕也没面子呀。” / 什么话都说。 张瑾抬眼:“陛下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其实,张瑾很想直接告诉她,她不用纠结这种问题,因为她在这方面很差劲,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早在她还是皇太女的时候,武艺方面就是所有皇子皇女里的吊车尾,何止平平无奇,简直是惨不忍睹,连先帝都倍感无奈,曾在私下里说:“七娘于武艺之事不像朕,若日后只专政事,也可。” 努力可弥补缺失的天赋,但资质连普通人都赶不上的话,便是学了也无用。不过,这种话,如今他说了,她定是要恼。他隐隐能猜到她打的什么算盘。 “阿奚他近日——” “不行。” 张瑾几乎在她开口的同一时刻,就断然打断。 【张瑾爱情-10】 姜青姝凝目望着他,唇角骤然掠了掠,支着下巴道:&34;朕觉得很行,毕竟阿奚最近被谢安韫盯上,若还放任阿奚无所事事地在京城四处行走,他们还会继续对阿奚下手。&34; “再说了——” 她弯了弯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令她开心的事。 “——朕一想起他这么护着朕的剑,忽然就明白,阿奚真是令朕欢欣,朕只要见了他,每日在紫宸殿内见到一些烦人琐事的心情,就会一扫而空,变得极好。&34; 烦人琐事? 事有琐碎,人又是谁烦? 她并没有指名道姓,但张瑾就是不可自抑地联想到自己,令她烦的人是他么?他与阿奚的性子截然相反,令人欢欣的反面,自然是令人厌烦。 男人清冷的双瞳覆上一层更坚硬寒冽的色彩,好似大雪封湖,起不了一丝微澜。他说:“是么。” 【张瑾爱情-5】 姜青姝说:&34;所以,张卿可一定要让朕见他,你要是一直这样阻拦朕见他,朕真的要以为你是喜欢朕了。&34; 张瑾“呵”地冷笑了声,&34;臣喜不喜欢,陛下心里清楚,无非是在对臣用激将法。&34; 激将法? r/ 张瑾没有松口,在她出宫之时却也没有阻拦,任凭她又去招惹阿奚。他佯装不知,也没有与她一道。 这一回,他选了在尚书省继续忙碌,只是偶尔抬头时,见一只飞鸟落于窗外的枝丫上,停留片刻,又骤然展翅飞去,惊落一片落花坠入水潭。 秋猎的事就这么定下。 姜青姝用实时着重关注谢安韫一党的动向,虽然暂时不曾看到蛛丝马迹,但她可以很明显地从那些互相来往的人中,逐渐抽丝剥茧,深挖出更深一层的人员来。 比如礼部侍郎,董峻。 关于安排皇帝九月末秋猎之事,董峻是主要负责的官员之一,然而姜青姝发现,董峻看似是个平平无奇之人,然而上他近日新纳的妾室,曾是先前寻芳楼内的一位伶人。 寻芳楼,那可是谢安韫的地盘。 区区一个小妾,只需要一顶轿子从后门悄悄抬进府里就行,无须敲锣打鼓大张旗鼓,毕竟就算是在古代,纳妾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连满世界不分对象扫射、连别人喝酒说错话都照弹劾不误的宋覃,都没有写折子喷董峻纳妾的事,说明这事除了上帝视角的姜青姝,还真的很隐蔽。 这不能证明董峻会被谢安韫利用,但姜青姝稍微留了个心眼。除了她发现的意外,裴朔也很细心。 他在门下省任职,近日整理那些百官上奏的名单,从上谏劝女帝秋猎的人之中,发现有一部分是与谢党有关的人。 他特意罗列了个名单,姜青姝扫了一眼,问:&34;裴卿从何得知?&34; 裴朔说:“臣先前略有耳闻,陛下可能不知道,有时候从身边那些人私下的对话中,也能窥探出一二。&34; “真的?”她狐疑地观察他。 “自然是真的。”裴朔乌眸清澈,笑容可掬地望着陛下,犹如春风拂面。 ——其实是假的。 这些人,当然是裴朔根据前世的结果倒推的,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开始让他产生熟悉感了,不得不警惕。 前世,谢安韫就是秋猎时下手的。 当时女帝病重,很久不曾见到朝臣,却又恰好是在秋猎前后身子陡然好转,那时,大臣们都在上奏,说北方战事平息不久,国家需要这样的事来鼓舞民心,于是仁 慈单纯的小皇帝动摇了,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去了秋猎。 于是入了他们设下的局。 处理国家的能力先不论,单在权谋之事上,谢安韫极为厉害。 他前世篡位的所有计策环环相扣,周密、果断、又不失阴狠,首先,给女帝下的慢性毒药便是铺设数年的局,又借漠北战事壮大兵权,再离间皇帝和外戚之间的关系,一步步夺得至尊之位。 连裴朔都觉得自己逊他一筹。 但是这一世,时机太不成熟了,皇帝被下毒失败、比前世更不好惹,王氏一族倒了,帝后和睦,又有张相在侧虎视眈眈,谢安韫如果真的反,那简直是一条遍布尸骸的不归路,可能把自己送入万劫不复。 但他也不得不疯。 他被女帝步步紧逼,早就已经再无法回头了。 或者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