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姜青姝在行宫留宿了。 但,出乎意料的,帝后并没有一起睡。 说来有些一言难尽。 赵玉珩一向作息规律、早睡早起,极重休养,不能有丝毫差池。尤其近日,起居坐卧在太医令秦施的日夜监督下愈发严格,就连何时用膳、用什么、用多少,都是严格算好的。 本来好好的。 女帝这一来,却是添了乱。 &34;陛下白日睡过,但君后没有,君后体弱,陛下为了皇嗣和君后着想,还是不要打扰他休息了。&34;秦施作为大夫看不得病人熬夜,硬是把姜青姝堵在了门口,就差直接说&34;你别碍事,不许吵他,更不许带他熬夜”。 姜青姝:&34;……&34; 姜青姝认真地保证:“朕不吵,朕就进去看看。” 她偏头往屋里瞧,秦施又挪了一步,挡住她的目光,说:&34;陛下,请恕老臣无礼,君后舍不得把陛下关在外头,一看到陛下定然就心软了,老臣为了皇嗣着想,今日怎么都不能让陛下进去。&34; 姜青姝站在那儿,听秦施这么说,颇觉无辜,心道她也没有太吵吧?秦太医怎么防她跟防贼似的? 她自己是毫无所觉,但周围的人都是知道女帝习惯熬夜的,从前君后纠正陛下睡觉用膳的那段时日,看似有些成效,实则君后的睡觉时间还是推迟了许多的,偶尔为了等陛下一起用膳,也三餐也不准时了。 以前君后身体状况还行,自然没什么,现在是万万不行。 作息不同的两个人千万不能一起睡,尤其是陛下,君后总是没底线地惯着她,也从来不说她。秦施抬起双手一礼,语气非常坚定:“陛下,请回吧。” 姜青姝:&34;……&34; 真是奇了怪了,皇帝要见自己皇后见不着,还被嫌弃了。她无辜地摸了摸鼻子,颇有些讪讪。 任何时候她都能斥开秦太医,唯独耽误大夫给病人治病最是理亏,秦施身为太医署阅历最深的太医令,对待病人态度颇为严谨,在这方面坚决不肯让步。 罢了。 姜青姝无奈,吩咐身后的秋月:“再去收拾个宫殿出来,顺便把朕带过来的奏折搬过去。 ” &34;是。&34; 姜青姝又在夜色中站了一会儿,才提着裙摆走下台阶,回头看了一眼在灯火通明的宫殿,头也不 回地循着小路过去。 身后跟随的宫人连忙掌灯,为天子引路。 许屏刚服侍完君后喝药,此刻出来,远远看到草木掩映下那条小路隐隐有宫灯晃过的影子,不由得问道:“是什么人在那边?” 守在门边的宫女道:“回宫令,那是陛下。” “陛下怎么刚来又走了?” &34;是秦太医说君后体弱,不让陛下进去,以免打扰君后歇息,陛下便去换个地方歇息了。&34;许屏皱眉,心道秦施糊涂。 陛下最近忙碌,见君后的次数本就不多,如今身边又多了个擅长讨好的王璟言,再好的感情也经不住连日的疏离,那个王璟言近水楼台先得月,保不准会趁虚而入。 君后相信陛下,不代表底下人也要毫无作为,陛下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还能赶走的?许屏心念一转,又转身回了殿。 殿中,赵玉珩正穿着宽松的青袍,正在掩唇轻咳。 铜灯映出的昏光自单薄的脊背拓落,像一缕孱弱的影子飘摇晃荡,他侧颜沉静,刚进来不久的秦施立在一侧,正在为他把脉。 看到她又折返,赵玉珩淡淡问:“什么事?” “没什么。”许屏不动声色地看了秦施一样,佯装不知情,恭敬回道:“方才臣听到外面有些动静,以为是宫人在闹事,就出去看了看,却发现是陛下。&34; “陛下在外头?” “已经走了。” 赵玉珩蹙眉, 秦施顿了一下,缓缓收回搭在脉搏上的手,直起身对赵玉珩道:“殿下这几日还要继续保持,身体不得儿戏,该喝的药一口也缺不得,眼下到了紧要时刻,臣明日再加几味药材进去,确保殿下能平安产子。&34; “有劳。” / 赵玉珩笑了笑,唇色发白,笑意却清淡而释然,&34;今日我多贪玩了一些,以后不会了,秦太医莫要气恼。&34; 他也没说是因为陛下睡不安稳的缘故,才多抚琴了一会儿,但秦施知道君侯素来克制,绝不会“贪玩”,如何猜不出是因为陛下? 他鼻腔不由得发出一声冷哼,沉声道:“陛下与您夫妻情深,自然是好事,只是眼下这重要时刻,绝不可感情用事。&34; &34;这不怪她,她不知道。&34; &34;殿下对她实在是太过……&34; 太过纵着,偏着,太没有底线了。她要什么,他都肯陪,也不管这身子吃不吃得消,好像能陪一日就陪一日。 秦施欲言又止,身为臣下,自然不能在背后说君王的不是,只好甩袖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声,喃喃道:“也不知是福是祸……臣按理说不该多这个嘴,但身为医者,还是想认真地奉劝殿下一句,这世上最难治的病人,就是为心所累的。&34; 为心所累。 赵玉珩如何不知。 病的不是这具躯壳,他没有办法对症吃药,因为无法克制地靠近症结的根本,清醒又无可奈何,看似甜蜜,又深知其能腐蚀灵魂。 许屏双手交握,立在一侧,屏息望着男人孱弱又挺拔风流的背影,听到他偏首笑了笑,那张俊美如初的脸依然沉稳得令人信服,“我很清醒,也很想活,秦太医的担忧我明白,你只管好好开方子,我会知道分寸。&34; “听殿下亲口这么说,臣才放心。” 秦施面色稍缓和,又转身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方子,转交给一侧的许屏,随后恭敬抬手行了一礼,&34;臣告退。&34; 他提起药箱,转身出去了。 赵玉珩等他一走,便吩咐许屏,&34;把我狐裘拿来,我要去见陛下。&34;许屏疑惑:“可是方才您不是说……”会知道分寸的吗?她险些以为经秦太医一说,君后当打消了念头。 r/ 许屏闻言,心底一颤,有那么一刻,她忽然有些明白了秦太医的忧虑,也希望他不要去了。 君后太爱陛下了。越念着她,就越容易忘了自己。 夜色清冷,铜铃摇晃。 宫人在一侧掌灯,姜青姝低垂着眼,在烛光下熟练地批着奏折,偶尔遇到一些较为复杂的问题,则停下来思索。 近日,工部已将第一批水车已经建造完成,并且向全国尤其是南方推行,江南地方官将初步使用及作物生长、收成情况递交入京,由工部统一整理好了再呈上来。 成效颇丰。甚至令许多官员大大感到意外。 工部尚书尹璋在折子里一边陈述事实,一边以诸多溢美之词夸赞陛下英明,以此举可大大改善民生,毕竟本朝吃不饱的百姓还有很多。 提出此案、真正立功的沈雎早已死于闹市之中,姜青姝沉吟片刻,迅速提笔写了赏赐其家人。而沈雎死的前一日,她令秋月记下了那些沈雎提出的方案,也在—一试验推行。 毕竟任何一项政令的推行,都需要浩大的人力物力,与其试错,不如让专业人士先试验再推行,如此三省审议之时也更容易说服那些老臣。 这项任务自然是交给孙元熙,姜青姝还给工部又拨了钱款,以加快其进度。 孙元熙虽然性子内向、也不擅长阿谀奉承、勾心斗角,但这种人才也有相应的好处,他做事心无旁骛,只管埋头苦干,整颗心都扑在了皇帝交给他的任务上,俨然是这混浊官场之中的一股清流。 姜青姝看完孙元熙写的奏折,又拿起另一堆被秋月提前分类好的军政方面的奏折——为了提高她批奏折的效率,如今她会让秋月提前浏览奏折,按照紧要程度分类,必要时做好标记,以免错过重要消息。 虽说前朝内官专权导致误国,但姜青姝显然并不在乎这些,她认为,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情况,一方面是识人不清,一方面是皇帝眼和目皆被蒙蔽了。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显然在她这里,是不会有这种情况的。 所以她很放心地用秋月,甚至不避讳地与她聊政务,这样的行为,一方面是在提高秋月的影响力,俨然让其成为暗中参知政务的内相,另一方面,则是让那些身为内官的人看到她的态度,感激她的信任,对她更加忠诚。 此刻,即使已经很 晚了,姜青姝的目光依然清明有神,抬起茶盏喝了一口。 赵玉珩就是此时来的。 他远远看到殿中还燃着灯,就知道她并没有睡,没有让人通报,以免打扰她忙碌,径直走了进来。 姜青姝只觉得背后一暖,鹤氅的一角自肩头滑落,她抬头,倏然撞上一汪清隽温和的眸子。“更深露重。”赵玉珩说。 她惊讶:“你怎么来了?&34;她搁下笔,看了看外头,又说:&34;不是说你近日身体不好,要早睡……&34; “臣没事。”他把双手拢入广袖里,姜青姝眼疾手快地抓住,却被冰冷如铁的温度冻得轻嘶—声,&34;你还说没事?!……秋月。”她偏头唤守夜的秋月,说:“倒些热茶来。&34; 赵玉珩无奈,&34;陛下,臣的手一向如此。&34; &34;那让朕检查一下,你怀里是不是也这么冷。&34; 他瞬间哑然,看着她利落地扯开他披着的狐裘,把脑袋埋了进去,为了不碰到他的腹部,她的动作颇有些小心。 &34;唔。”她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传出的嗓音闷闷的:“还可以,应该不算太着凉,朕今日就原谅你了,再有下次,朕必然重罚。&34; 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发,又抬起手,把她整个人抱紧在怀里。 “那陛下呢,又通宵不睡,谁来罚你?”他轻轻捏她的耳垂。 &34;朕今晚也错。&34;她仰头望着他,“那就让君后罚吧,你想怎么罚?” 周围点着灯,许是因为窗户没关紧,一缕风漏了进来,烛火跳了跳,倏然灭了三盏。 她在黑暗中望着他,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睛了,也许是错觉,平时温和克制的双眼此刻显得有些深沉炽热。 “那就罚陛下——” 他冰冷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下巴,把她脸抬得更高些,整个人伏低下来,高挺的鼻梁压着她的鼻尖,唇都要碰到。 但他没有亲。 她可以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就像狼犬对着新鲜的肉吭哧呼气,贪婪,且蠢蠢欲动。她无端有些发燥,正以为他还是要亲过来,忽然感觉到下巴上的力道缓缓松开。“罚陛下……”他低笑一声,&34;不许 批奏折了。&34; 她心底微微一动,看着他明明可以亲到却又打住的行为,没有说话。随后,他们就一起解衣上了床。 他靠坐在床头,她就伏在他的膝头,闭着眼睛同他聊天,他的手指缓慢地在她细密的发间穿梭,听到她轻软的嗓音,&34;你来找朕,是不是觉得朕一个皇帝被秦施赶走,会感到委屈呀?&34; 被她说中,他也不遮掩,只说:“没有人能让陛下委屈。” “朕不委屈呀,他是臣,朕是君,他说的要是没道理,朕干嘛要听他的?”她偏着头,脸颊在他的腿上蹭了蹭,没有注意到他因为痒而瞬间绷紧的手指。 他移开目光,因为在忍着什么,下颌绷得有些紧。 &34;其实。”她枕着他的腿,又翻了个身,望着他认真道:“朕很担心你,看到你怀孕这么辛苦,朕甚至在想这个孩子来得对不对,朕还年轻,也不那么愁子嗣问题……&34; 他的注意力一半用来倾听,一边则被她不安分的动作所打散。她太自然,以致于赵玉珩不知道她到底是没留神,还是对男女之事太不懂了,才这样在他的腿上撒娇一样蹭来蹭去。 “陛下。”他忍无可忍,抬掌按住她的脑袋,“安分些。” “噢。” 她后知后觉,耳根一红,脑袋埋在被褥里,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