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不以为意,兀自道:“我一年总会着凉两三次,只要穿着暖和些发发汗,很快就能好转,连药都不用吃的。” 十一哪里放心得下,忙命人去寻来马车,扶宋昀到附近小镇寻客栈落脚,并找来大夫开药,整整忙乱了一上午。 待下午宋昀服了药卧下,她安排部属暗暗去调集人手、打探消息,布署好下一步行动,这才也服了药,默默坐在榻前研究着湖州附近的舆形图,以便侍奉宋昀茶水汤药。 宋昀裹着棉被发抖,却叹道:“我并不妨事,倒是你,再不知珍重,连累了孩子,我可真不饶你了!” 大夫说得明白,宋昀的确只是着凉,但留意调养应该并无大碍;但十一已经动了胎气,稍有不慎,母子二人都可能有危险。 十一摸摸肚子,便弃下舆形图,走到蒲团上打坐养神。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下来,天空却还阴阴的,屋中气氛也似乎格外地沉闷。 宋昀虽在高烧中,却再睡不着。 许久,他道:“柳儿,若你每次和南安侯相见,都闹得如此不快,以后就别再见他了吧!” 十一眼睫霎了霎,冰莹沉寂的眸子看向他。 宋昀侧卧在枕上,抱着大棉被,含了一丝苦笑说道:“你虽入宫大半年,可你想得更多的,都是如何辅佐我振兴大楚。说起彼此情分,只怕还不如你和南安侯那样的患难之交。但情分再深,这般一次次令你不痛快,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十一胸口闷痛,转过头去淡淡说道:“皇上想多了。我跟他已没什么情分可说,也的确……再不想见他!” 那等刻意的羞辱后,若再度相见,她不知自己会不会拔剑相向。相见不如不见。 宋昀闻言便道:“既如此,待明日咱俩好些,便回京去吧!横竖济王并未谋反,此事容易处置,治下不严,无非罚俸贬爵;南安侯也没必要久待湖州,两国对敌,战事频仍,他该在他最该在的地方。此事我来处置,以后你不必见他。” 他顿了顿,闷闷道:“我也不愿意你再去见他。柳儿,你既入宫受封,我才是你的夫婿。” 十一抬头看他一眼,也不晓得这玲珑男子猜到多少,只仓促说道:“对不起,阿昀。” 宋昀也不多说,看了眼她苍白的面庞,将头往衾被中缩了缩,掩住了病得泛出异常潮红的面庞。 十一以为他终于睡着时,忽听得宋昀在衾被中说道:“我盼你在我跟前养得健健康康,最好和当年那般,张扬纵肆,任意妄为。世间事,总免不了苦楚为难。这一世你已经经历太多,希望日后我能站到你前面,替你挡去大半苦难。柳儿,若你信我,只管安心养胎,安心生下娇儿便可。一切有我。” 十一的眼底若有湖光水影晃动。 她努力弯过唇角,低低应道:“好!” 这承诺似让彼此都安定不少。傍晚遣去湖州的凤卫回来,报知了湖州的情况,又交上宋与泓的奏表,更让他们放下心来。 宋与泓虽有迟疑,但路过居中主持,对付起水寇来绝不手软。当晚便已将水寇杀的杀,抓的抓,只留了两个愿意证明济王不曾参与谋逆之事的水寇小首领作为证人;同时,原先被水寇关起来的湖州宦员也被宋与泓亲自领人放出,并温言安慰。 众宦员闻得原先是水寇假借济王名义行事,如今是济王令人惩治水寇,惊魂未定之余,不由对自己的劫后余生额手称庆,也便愿意上表陈情,说明此事,等于从另一个方面洗刷了济王谋逆的嫌疑。 如此,宋与泓奏表上去,便再不可能定下谋逆之罪。 待宋昀回京,派人例行调查一回,稍加惩处以示警告后,便可将此事了结。 可十一夜间睡下时,依然辗转不宁,遂起身披衣,传来雁山问道:“京中可有相府的消息传来?” 雁山大致猜到十一所思所想,忙道:“郡主担心施相从中作梗?若有变故,姬烟会传讯给三公子。话说三公子不放心,又暗暗遣了不少凤卫前来相护,一路消息畅通无阻。既然没接到讯息,想来应该没什么事。” 十一沉吟道:“忠勇军那边呢?” 雁山道:“也还平静。南安侯依然囤兵湖州城下,但并无出兵之意。” “与京中应该一直有所联系吧?” “这个……军中几乎每日都有数道消息传往京城,只是事关军机要事,这消息便不是我等所能打听到的了。” “嗯……传讯咱们在相府的眼线,一是留意施铭远行动,二是监视聂听岚,有什么异常动静立刻告诉我。” “施少夫人?” 雁山有些讶异,“她这半年似乎还安分,尽心尽力教养着两名庶子,施相对她也有所改观,据说吩咐过两次,不许下人对寡媳不敬。” 十一扶了扶额,“若她真心想这样平静度日,未必不是件幸事。可我怎么总觉得济王这件事,似乎和她有点关联?” 雁山怔了怔,“倒未听说她近日和南安侯来往。何况她和济王关系一向不错,没道理去害济王。” 十一道:“她和我关系更好呢!京中和我走得亲近的女眷并不多,她就是其中之一。” 虽算不上知己,但相识多年,至少可称得上朋友。结果回马岭之变,她九死一生,正是拜这位聂大小。姐所赐。 雁山低头一想,不由愤怒起来,“听闻先前南安侯与她闹翻,把她赶出了韩府,难不成都是做给咱们看的?如今瞧着郡主不肯回头,于是暗中又构搭上了?真是无,耻!” 窗外。阴云密布,有朦胧的月色偶乐探出些微光华,又很快掩去无踪。 这夜间的风便越发觉得冷。 十一裹紧了衣衫,说道:“不知道。便是真的在一处,也和咱们无关。只是你们切记,南安侯和他的忠勇军,早已……不是朋友。” 她的声音低而萧索,听不出一丝的悲伤遗憾,甚至听不出任何情愫。 孤单立于窗前时,她宛若一座美丽却没有生机的木雕。便是有人一刀挥过去将她砍作两截,她似乎也不会觉出丝毫疼痛。 宋昀发了一。夜的汗,第二日虽还头疼,高烧却已退下去不少,便令人预备车驾回京。 十一明知如今多事之秋,宋昀久离京城十分不妥,何况齐小观派来接应的凤卫也到了,遂与他一同踏上归程。 他虽不曾暴露身份,但侍从带有禁卫军腰牌,又早预备了行文,很容易从地方宦那边借到了上好的马车。虽有先前驿馆被烧之事,但一路宦道,总算行得顺畅。午间到另一处驿馆歇脚时,先前已有凤卫在那边预备好汤药饮食了。 宋昀、十一都需服药,趁机都在客房里歇息片刻。十一默算着,若一切顺利,夜间再赶一程,第二日中午便可回到宫中了。 先行遣来的凤卫自然都是心思机巧可靠的,早将京中传来的讯息送过去。十一翻看时,果然有提起相府动静的。 宋昀正扶着额一口口喝药,抬眼见十一面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十一道:“没什么。姬烟说,有人看到施少夫人秘密与男子相会。” 宋昀“唔”了一声,“想改嫁?” 十一便将密信递过去,宋昀匆匆扫过,面色便也凝重起来,“和赵池密会?这赵池不是南安侯的人吗?他该在南安侯身边听命才对。” 十一不答,端过桌上那渐渐凉下去的药,一饮而尽。 下面那凤卫又道:“另有口讯传来,姬姑娘似乎很担忧济王状况,一再打听湖州消息。” 十一皱眉,“一再打听湖州消息……难道她不知道湖州发生了什么事?施相不是很宠她?” 宋昀却已笑起来,“越是宠她,只怕越不肯告诉她湖州的消息。” 她已怀了施铭远的骨肉,如今深得宠爱,但施铭远不会忘记,她原来是宋与泓的女人。就凭这一点,他都会把湖州的消息瞒得铁桶似的,再不肯让她知晓。 那凤卫迟疑着,又道:“还有一件事,属下觉得不大对劲。” “什么事?” “上午曾有朝中使者经过驿馆换马,来去很匆忙,属下一时好奇过去探了探,恍惚听到一言半语,似乎奉旨赶往湖州,有什么十万紧急之事。” “去湖州城?”宋昀皱眉,“还是去南安侯军营?” 凤卫道:“听他们口气,应该是前往湖州城。但也可能是属下理解有误,毕竟听得不甚清晰,又不好去打听。” 可宋昀目前就坐在这里,什么时候派人传过旨? 十一急问:“阿昀,你临走时对朝中政务可曾有所安排?” 宋昀脸色便愈加不好,眸心有隐隐的不安跳动,“我推说做了恶梦,由贵妃保护着去兴国寺祈福数日,朝中政事,若不是十分要紧的,由诸大臣和施相商议处置;若是要紧事宜,则待我回宫再处置。璃华知道我去向,若真有大事发生,必会遣人通知我。” 他和十一相视一眼,竟打了个寒噤。 十一只觉一道寒意从脊背直往上窜,脱口道:“我要去一次湖州。” 宋昀忙道:“好,那我随你同去。” 十一看向他,“你……” 宋昀笑道:“你看,这会儿我烧退得差不多了,人也算精神,你一个大肚婆都能赶路,我自然更不妨。京中也不急,便耽搁一两天,先去湖州瞧瞧是什么圣旨吧!” 十一迟疑片刻,到底应道:“好。只是……辛苦皇上了!” 那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圣旨,足以让人寒意陡生。 用过皇帝印玺的诏书,禁卫军护送的使者,无一不昭示着这圣旨来自京中,来自宫中,足以生杀予夺,决人生死,甚至引发一方动荡。 而宋昀亲自去,圣旨有何不妥,便能以皇帝之尊发号施令,迅速掌握局势。